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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你们知道吗,那个怪胎的血,也是红的诶。”
我蹲坐在地上,膝盖正在渗血,那个把我推倒的罪魁祸首,正拉着自己的狐朋狗友,指着我窃窃私语,间或爆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哄笑声。我别过脸去,不想看到他们丑陋的表情,但他们的声音还是源源不断传入我的耳朵中。
“一群傻逼。”我小声说到,挪了挪身子,把自己蜷缩起来。我的身体僵硬了,动弹不得,心跳加速,手脚却越来越凉。傻逼,傻逼,一群傻逼,一群无恶不作的傻逼。这些人就应该头吊在孤儿院的十字架上,颈椎断裂从脖子上刺破皮肉露出来,血滴到下面的瓷砖路上;这些人就应该被活生生钉死在脚手架上,每一个关节都被钉上长长的钉子,眼睛被缝上纽扣,死也无法瞑目;这些人就应该被锁在棺材里,听着土一下下堆在棺材上,最后不停的挣扎,挣扎,被活生生窒息而死。我抬起头来,他们离开了,我的伤口流出来的血也凝固了。他们对我做这样的事好久了,这种事发生了太多太多,我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我没有名字,我是怪胎,我是杀人犯的孩子,我是一个疯子。
我一瘸一拐地走回宿舍。宿舍很冷,很阴暗,整个宿舍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床褥都是发潮的,无论穿多少衣服也暖和不起来。我上了床,从床下翻出碘伏来,熟练的上药,包扎,对此已经很熟练了。我的左手手臂上有一道道平行伤疤,我不说,但所有人都知道。
我把自己蜷缩进被子里,蜷缩,蜷缩,宛如一个回到母亲腹中的胎儿一般,膝盖和手肘相接,头靠在手臂上,被子包裹着我,在霉味、热气和微微的窒息中,我坠入黑暗。
是的,我没有名字,或者说,从那天开始,就没人喊过我的名字了。
那天在我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只隐隐记得是个冬天,天气阴沉,北风呼啸,干冷的寒气随着每次的呼吸肆虐鼻腔,把人冻得鼻尖通红。我的爸爸妈妈进了监狱服刑,而我进了孤儿院。当时的我和孤儿院的其他孩子相比,已经算是比较大的孩子了,为人很懂事,手脚完好,身体健康,只是心灵残缺了。老师不管我,小孩子怕我,大孩子欺负我。这倒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只是在那无聊漫长的服刑期里,人总是要找点事做,才能活下去。他们靠欺负我获取活着的感受,我靠痛苦和愤怒活下去。
就这么活着,活着,直到被人遗忘,直到生命的终点。生日的时候,老师送了我一个笔记本,我常常把它带在身上,有空时就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静静地一个人看看书,往笔记本上涂涂画画。火爆的漫画和轻小说从来轮不到我,我就看名著,看一个人可悲的起起落落;看医书,看一种种可怕的疾病肆虐;看史书,看历史上或荒诞或悲惨的往事。看着看着,终于有一天,一个故事在我心中生根发芽,我的笔落在纸上,粗糙的故事开始绽放出花朵。
我的故事并不美好,我总是能一眼看到故事背后的黑暗面,一眼看到一切事物尽头的悲剧。人总是要死的,人做的一切都只是在一条注定是悬崖的路上狂奔。人明明已经很可悲了,却还要互相争斗,宛如那阿修罗道。人自相残杀,扭曲人性,阿谀奉承,摇头摆尾,最后一捧黄土什么都带不走。我看着亚历山大大帝的故事,合上书,如果有天我也死去,我希望我被安葬在不为人所知的地方,或者直接骨灰抛向大海。我不需要任何人来祭拜我,也无人来祭拜我。
事情出现了转机。每一年,都会有人前来领养孩子。我本有机会被领养的,我身体健康,聪慧机敏,还有不可多得的创造力。每一个前来领养的人看到我的资料,都会感叹我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没人领养我,很简单,我身上流着杀人犯的血,我是个罪人,替他们赎罪的罪人,我的身上背着沉重的十字架,任何接近我的人,都会被我身上的荆棘扎伤。
我总是面无表情的坐在房间的角落,眼眶发黑,头发凌乱,让人感觉毫无精神,昏昏欲睡。院长有天趁我不在,偷偷翻开了我的笔记本。她看完后很担心我,决定找我谈话。我知道,我理解,但我不接受。我和她吵了一架,摔了她办公室桌子上所有的东西,发狠地踹着门,朝她大吼大叫。我说,你凭什么看我写的东西,你凭什么管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她说,我提供给你住的地方,笔记本也是我送你的,我为什么不能管你。
我说,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太荣幸了,竟然能得到院长的垂怜,得到你不可多得的一对一的教导,我真是太荣幸了。说罢我摔门而去。
我时常不明白,我自娱自乐,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又有何罪?为什么每个人都怕我,每个人都警惕我?我已经拔掉自己的爪子向所有人示好,为什么,为什么都要这么对我?
院长怕我了,我知道,就在这个事发生一个月后,那个领养我的人来了。
我不喜欢那个人,但是我自己的喜好又不做主。他说我资料上写着我喜欢看书,问我喜欢看什么书。我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说喜欢看《红岩》。他感叹我的家国情怀,而我没和他说的是,我最喜欢看的是里面各种对人肉体施加的惨无人道的刑罚。他又问我喜欢写作,平时写点什么。我想了想说我喜欢写童话,他又赞叹我是个有童心的可爱孩子。而我没有说的是,在我的童话里,王子因为恋尸癖吃了公主,后妈因为嫉妒灰姑娘剁掉她的脚,美人鱼被王子卖到黑市开膛破肚。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了,总而言之,我有家了。
我来到了那栋别墅,别墅叫甄心之家,他说他叫甄爸爸,给我起名何童话,为我搭建了一栋充满童话色彩的屋子,里面放着各种充满童趣的小玩具,房间的布置也像童话故事里会存在的魔法森林,还给我找了一身小王子的衣服让我穿上,说我是丛林中的小精灵,是世间最可爱的人。我冷笑,如果我已经是世间最可爱的人,那这个世间也许就不会再有罪人了。
甄心之家里不只有我一个孩子,已经有三个孩子早于我来到这个大宅子。一个长相伶俐的男孩,比我大两岁,他让我喊他郝哥哥;一个文文静静的男孩,他叫勋魔术,和我同岁,只比我小一个月;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妹妹,喜欢穿着各色各样裙子,头上带着花环草冠,比我小两岁,名叫鸥小花。每个人的名字都是甄爸爸亲自取的,他说,既然来到这里,就找一件自己最深爱的事物,重新开始生活吧。
我于是在甄心之家住了下来,每天看看书,在本子上写写画画。郝哥哥很关心我,常常对我说,我能拥有创造力是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情,他期待看到我作品的那一天。我很受感动,于是在我来到房子的第三天,我的第一部作品完成了。
那天晚上,全家人吃完饭,和我一起围成一桌,听我的新作品。我清了清嗓子,说我写的故事是一个互动性的故事,我讲前面一段,大家要根据这一段来猜背后的故事,而我只会回答“是”、“不是”或“不重要”。鸥小花很激动,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互动性故事,感觉很好玩;郝哥哥拉着激动的鸥小花,生怕她心脏不好出问题;勋魔术坐在后面,一言不发;甄爸爸坐在最后,看着我,冲着我鼓励的笑。我清了清嗓子,讲出了这个故事。
“平安夜到了,这天下了很大的雪,我坐在病房的窗边,无聊的看着外面。这时我的爸爸妈妈突然来了,他们说是来接我离开这里的,他们说我受了太多的苦,要带着我去过平安夜。但是很快护工赶来了,他要把我拉回医院去。我的妈妈和护工扭打在一起,失手把护工杀了。我的爸爸从兜里掏出火柴,给我烤了火鸡和烤肉。我吃完后躺在温暖的床上,幸福的睡着了。我死了。故事的上半段结束,请猜下半段。”
鸥小花和郝哥哥面面相觑。鸥小花拉着郝哥哥的手,说:“哥哥,我有点害怕,咱们还是走吧。”
郝哥哥冲着我抱歉一笑,拉着鸥小花提前离席了。
甄爸爸扯了扯嘴角,尴尬地问:“何童话,我记得你不是最喜欢写童话的吗?为什么这次不继续写了?”
我没说话。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写童话,那只是我的托词,我真正喜欢写的是极度悲剧和残忍的故事,童话只是其中的一种。
就在气氛非常僵持的时候,一直一言不发的勋魔术开口了。
“这个故事存在灵异现象吗?”
我摇了摇头。
“平安夜重要吗?”
“不重要。”
“我既然住在医院里,我是不是有什么疾病?”
我点点头。
甄爸爸看着我们两个人的互动,张大了嘴。我有点尴尬,勋魔术却像是没看到一样,继续向我抛出疑问。
“我有认知问题吗?”
“有。”
“爸妈是真实存在的吗?”
“不是。”
“护工是真实存在的吗?”
“是的。”
甄爸爸悄悄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勋魔术两人。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古井无波,语言宛如手术刀一般,精准而犀利地提出问题。
“烤肉和火鸡是真的烤肉和火鸡吗?”
“不是。”
“除了我死亡外,这个故事中还存在其他死人吗?”
“是。”
“是护工吗?”
“对。”
我朝着他轻轻鼓掌:“你很厉害啊。”
他微微颔首。“我很喜欢这样的故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最后我躺在床上温暖的睡着了,是失温对吧。我其实是躺在雪地里,被活生生冻死的。”
“对,你真的很厉害!”
“那我应该差不多还原出来这个故事了。我有认知问题,爸妈不存在,那他俩应该是我幻想出来的。我在幻觉驱使下逃出医院,护工来追我,我杀了护工,最后我在幻想中吃了火鸡烤肉,度过了平安夜,最后倒在雪地里死了。对不对?”
我微笑着摆摆手。“还差一点。”
“我还差什么?”他不解地歪头。
我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火鸡和烤肉并不是我幻想出来的。火鸡是护工,烤肉是我的胳膊。我点着火,烤熟了护工和我的胳膊,并把它们全都吃掉了!”
“啊,我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冲我点点头,“你真的很厉害,以后你会成为一个大作家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喜欢我写的东西吗?”
“我当然喜欢,只是,你以后的作品里可以不要出现火之类的字眼了吗,我害怕火。”
我点点头。“放心吧,我以后就只写童话了。”
我不喜欢写童话,但竟然有人喜欢我的作品,这让我觉得十分奇妙又有些受宠若惊。我并不觉得自己的故事有多好,多值得读者的宠爱,但勋魔术却告诉我,我值得。那天我敲开他的房门,给他讲了《皇帝的新衣之后续》。在故事中,皇帝在得知自己光着屁股时,恼羞成怒,先是砍了那两个哄骗他的骗子,又杀了那个诚实的小孩的一家,最后杀死了所有当朝的权臣。新上任的臣子战战兢兢,向全国人宣布,皇帝每次出门,都会穿着华丽的礼服,从未改变过。
百姓议论纷纷,他们亲眼见过皇帝光着屁股,怎么能当做没见到呢?于是皇帝宣布,敢议论这件事的人,杀无赦!从此以后,裸体,裸奔一类的词语从字典上彻底消失了。
但是很快,人们就用白胳膊,白大腿来代替这件事,于是皇帝又宣布,消灭一切代表身体器官的词;但是人们又用隐喻典故来代替,于是文化被摧毁;人们用谐音、词汇来代替,于是字典越来越薄,禁词越来越厚。
但是,这件事从未禁止,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这件事,它成了一个独立于文化之外的词语,就算被摧毁,也会繁衍成新的事物,生生不息,一代代繁衍,一层层渗透。平民聊天用的是它,大臣办公用的是它,就连三岁牙牙学语的小孩,用的也是它。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无不被它所侵染。整个国家的人,只要开口说的就是它,就连闭上嘴,眼神之中聊的也是它。
国王杀了一批又一批人,这一现象却始终无法断绝。直到几十年后,被压迫到极致的的百姓冲进宫内,把皇帝的儿子新皇帝的头砍了下来,把皇帝的尸体从坟墓中挖出,挂在城门上,向全世界的人讲述皇帝裸体的故事。全球都在哄笑,这个皇帝好面子,一味掩盖自己的蠢事,却落得个人尽皆知、万人哄笑的结局。
过去从未逝去,它甚至从未过去。
我合上本子,勋魔术坐在下面,嘴巴长得大大的,已经听呆了。良久,他的眼睛闪着亮亮的光,对我说:“你写人物心理真的很有一套,相信我,你真的好厉害,你简直就是我的偶像!”
“真的吗?”我还是不相信这件事。
勋魔术冲着我羞涩一笑,把他的魔术帽拿过来,从笼子中抱出他最宠爱的小黑兔,放了进去,又盖上一块黑色丝巾。当丝巾揭开,一只白色的鸽子从中飞了出来,扑棱着翅膀停在我的肩上,歪着头看我,冲我咕咕叫。
“这个魔术送给你,这只小黑兔,和这只鸽子,是我最宠爱的宠物。我觉得你的故事,配得上这样的魔术。”
我微笑了。鸽子紧紧抓着我的肩膀,让我很疼,它是很重的一只,但是我觉得很开心,因为我很喜欢这个魔术。
此后,我常常坐在勋魔术的魔术房里,看他学习各种魔术,陪他聊天,谈天说地,偶尔拿着本子写自己的故事。勋魔术既然那么喜欢看关于人心理的故事,那我就写一篇这样的童话,送给他。很快,我的第三篇故事写了出来,因为勋魔术有很严重的健忘症,我在写完故事后,没有像往常那样读给他听,而是把写完的故事连同本子一起送给了他。
郝哥哥听说我正在创作送给勋魔术的童话。他是一个动手能力很强的人,在我创作完这个故事后,给它精心绘制了插图。我看着栩栩如生的插画,不由得感叹,郝哥哥真是一个优秀的人。
这个故事,其实是我自己的故事。我的内心一直对父母那件事耿耿于怀,虽然我知道这一切早都过去了,我的哥哥妹妹弟弟也不知道我的故事,但不知为何,我总是会感觉,有阴影站在我的身后,笼罩着我。
于是我提起笔,写下了这个童话故事,《小黑兔与白鸽子》。
森林里,有一只小黑兔,他很渴望和朋友们玩,但是没有动物愿意和他玩,所有动物见到他,都躲得远远的,唯恐避之不及,因为他的背后,有两个鬼魅。
所有人都在说,这只小黑兔其实是一只伥鬼!而他背后的鬼魅,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这只伥鬼装成小黑兔的样子,看起来可爱又可怜,就是为了引诱别的动物接近他,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老虎就会扑出来,把他们一口咬死,然后嘎巴嘎巴,咕咚咕咚,一口气吞下去!老虎吃下去的动物,都会分伥鬼一份,直到最后,伥鬼也会变成老虎,把所有动物给咬死!
所有动物都躲着小黑兔。小黑兔孤单极了,他知道,这两个鬼魅并不是老虎,他也不会吃了那些动物,但是无人相信他。直到最后,连小黑兔都有些怀疑了,难道我真的是邪恶的伥鬼吗?难道有朝一日,我真的会杀了这些动物吗?
直到有一天,一个大魔法师来到了小黑兔身边。他看着小黑兔说,没关系的,就算森林里所有动物都怕你,也有森林之外的动物;就算陆地上的动物都躲避你,也有天空的飞鸟!变成鸟儿飞走吧,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身?
他挥动魔杖,小黑兔飞了起来,他变成了一只白色的鸽子,在天空中自由飞翔。
白鸽子很开心,它盘旋在大魔法师头顶,冲着他咕咕叫,问道,你呢,你又要去哪里呢?大魔法师微笑了,他坐上魔法扫把,和那只白鸽子一起,翱翔于蓝天。他们越飞越远,越飞越远,向着光明和希望飞去。
最后一页,郝哥哥贴心的画了一张彩蛋图。画上,我穿着小王子的服装,手里攥着一本书,背上有一对洁白的翅膀,旁边是穿着黑袍,带着魔术帽,正骑着魔法扫把的勋魔术。我们两人并肩翱翔在天空,脸上是快乐的笑容。我看着这张图,美好的情绪从内心流淌出来。微笑,我做过很多次,但是快乐,却是那么的屈指可数。
我说,谢谢你,郝哥哥;勋魔术说,谢谢你,何童话。
我们拥抱在一起,就好像真正的兄弟那样。我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我并不是甄爸爸领养的最后一个孩子。事实上,在我到甄心之家后,先后还有两个弟弟来到了这里。
一个弟弟叫大逃脱,我不喜欢他。他总是低着头,蜷着身子,宛如虾米一样。身子也瘦,细胳膊细腿,简直可以说是骨瘦嶙峋。他胆子小,说话声音宛如蚊子哼哼,平时不说话,问他十句话回两三个字也是常事,活脱脱一个鸵鸟性格。
另一个弟弟叫张拳击,他和大逃脱完全是两个性格。他每天阴沉着脸,脾气差的要命,问他话也不答,再问就吼。吃饭时最晚下楼,最早吃饱饭上楼,平时躲着我们,好像我们全家都欠了他几百块钱似的。
面对这两个弟弟,郝哥哥总是很担心,偶尔找我聊天,聊这两个弟弟的事。郝哥哥说,整个家里面,鸥小花太小太单纯,勋魔术又因为童年的事,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只有我才能和他分担一点来自家庭的压力。每当这时,我都会装出一副大人的沉稳和怜悯,认真听他讲些家庭里琐碎的事情,内心里却总是莫名其妙的充满愤怒、怨气和嘲笑。我也是一个孩子啊,我只比勋魔术大一个月,只比大逃脱张拳击大一岁,只比他心中柔弱年纪小单纯的鸥小花大两岁,为什么他却忽视了我的痛苦,只一味地看着那些弟弟妹妹呢,难道是因为我装的太好了吗?难道我走在尸山血海里,走在父母的阴影下,不值得他的宠爱吗?但是我没法说这些话,因为我知道,郝哥哥也只比我大两岁。比我大两岁的孩子,我在孤儿院见到过好多,但是像郝哥哥那样对我好的,只有他一个。我从没听过他的故事,我不了解他,我只知道,他也不是甄爸爸的亲生儿子。其实他也很可怜,想到这里,我又没法对他发脾气了。
他对我说,大逃脱童年遭遇了灾难,朋友死在他身边,自己也差点死去,受到了太大刺激,才导致了他的胆小畏缩。对于他,郝哥哥也没有什么办法,他只能平时多关注一下他,偶尔让勋魔术状态好时给他表演个魔术,逗逗乐。至于张拳击……提到他,郝哥哥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
“张拳击,我很想帮他,但我真的无能为力。”
我点点头。对于那么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一只对着人哈气的应激的猫,无论是多么高强的驯兽师,都无法驯化它的。
郝哥哥摇了摇头。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可以给他一点关爱,但是,他需要的不是关爱,而是理解。”
理解,这个词太奢侈,郝哥哥一说出口,我就冷笑了起来。理解,这个世界这么大,有谁能理解我?这个词真简单,但是词背后,是多少的痛苦,多少付出啊!
郝哥哥拍了拍我的肩,很诚恳的对我说:“童话,我相信你,你是一个心思很细腻的人,看问题也很深刻。而且,我相信你,对于张拳击的问题,你看的肯定比我们深刻,你也更能理解他。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让他不再那么痛苦。”
我?让我去理解张拳击?让我这个痛苦的不行,连自己的事都无法解决的人,让我这个自己都走在黑暗中无法自拔的人,去理解张拳击??那一瞬间,愤怒和委屈涌上我的头。无人理解我,还要我理解别人,这不是苛求我吗!那一瞬间,我甚至想质问郝哥哥,他是不是从未理解过我,对着我说要我去理解张拳击,究竟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还有,什么叫我看张拳击比他们更深刻?难道仅仅是因为我也不常说话,我喜欢写些血腥暴力的东西,就把我和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一言不合就是干的家伙相提并论吗?!!我的眼中洇出泪水,死死地瞪着郝哥哥,眼球血丝爆出,宛如修罗一般可怖。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从口袋里手忙脚乱的掏出纸,看着我可怕的神情,又不知道该不该替我拭去眼角涌出的泪水。我没有理会他那无措的歉意,就像多年前那样,直接摔门而去。
第二天,一个木雕小熊放在我的床头,是一只有着巨大耳朵,穿着蓝色背带裤的小熊,正坐在木块上,微笑着,对着我鼓掌。小熊下有一张纸条,正面是钢笔写的一行飘逸的字,写着:送你一只小熊,它会永远聆听你写的文字,永远为你鼓掌为你喝彩。背面却是擦拭掉的铅笔字,铅笔印痕布满整张纸,重复写着三个字,“对不起”。
橡皮可以擦去铅笔的色彩,却擦不掉上面快要划破纸面的印痕,更擦不掉布满纸张的水痕。
我叹息一声,把纸条放下。我还能怎么办呢?还是去试着理解张拳击吧。
毕竟,郝哥哥是我的哥哥,我爱他,就像他爱我一样。我不忍心看着自己爱的人,因为这件事忧愁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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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拳击,我不喜欢他。他是个暴力狂,每天做的事就是闷头在自己的房间里打拳击,弄得浑身都是汗,散发着一股汗味和不知名香水香精味混合的难闻味道。他长得还不错,身材精瘦不干瘪,皮肤白皙,面容精致,但四肢和脸上却因为拳击经常青一块紫一块,手上常年缠着绷带,上面总是渗出血迹来,让人不忍细看。当然,我不喜欢他的原因没有和任何人说过,那就是我怕他。
事实上,全家没有不怕他的。鸥小花采了新鲜的花朵,亲自送给我们每个人,但轮到张拳击时,她却为难地把花递给郝哥哥,让他帮自己送出去。我知道郝哥哥也怕他,但是没办法,他是哥哥。
现在轮到我了,因为我也是哥哥。
我深吸一口气,敲响了他的房门,他闷声闷气不耐烦的声音传来了:“干啥!”
我用最温和的声音,对着门说:“张拳击,我榨了橙汁,你打了一天拳很累了吧,要不要来喝点?”
门后沉默了。就在我犹豫是直接推门进去还是把橙汁放在门口就走时,门开了。
张拳击站在门后面,定定地看着我。我用最灿烂的微笑看着他,把托盘上的橙汁递给他。他看着橙汁,又抬头看了看我,问道:“为什么给我送这个?”
“因为你打了一天的拳了,我觉得你会口渴,就榨好给你送过来了。”
我知道,他喜欢喝橙汁,果然,他虽然面露局促,踟蹰了一下,还是端起了杯子,啜饮了一口。
喝完后,他的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就好像很久都没有笑过一般。他生涩地笑着,嘴唇啜喏了两下,吞吞吐吐了一会,最后从万千情绪中硬生生挤出两个字。
“谢谢。”
随即,他低下头,扭过身子,脖颈烧红,溜进房间内,像是因为自己的扭捏而羞耻。
我笑了,不是嘲笑的笑,而是安抚的笑。我的内心其实很苦涩,面对这么个说谢谢都要想半天的人,又该从何处了解他?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孤独的孩子。他住在破旧的居民楼,这里以前是拆迁安置房,现在塞满了各处前来租房的人,形形色色五花八门。”
弟弟妹妹们坐在台下,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郝哥哥站在一边,有点紧张地捏着鸥小花的胳膊,我知道,他是担心鸥小花接受不了我的故事。
但我很早就和他说过,他想要维持鸥小花的纯洁和天真,我理解,但这是绝不可能的。我指着自己的心脏对他说,我们的心脏都有孔,这是我们受过伤害的象征。每个人的心脏都有孔,没有孔的人根本活不下来,我们每个人都是靠伤害学习怎么生活,靠伤痛活着。
他沉默了,点点头,他说,你说的对,我应该放手。
“我是一个北漂,独自一人租在阁楼上,因为这里房租低。每天我都要去旁边的小店里做小时工,按小时计费,受着老板的刁难,同事的指责,一站站一天,站到腰酸腿软,再一点点挪回家。”
“我很孤独,没有什么朋友,回了家也不想说话,家长又距离我太远。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去刁难他们。”
郝哥哥被这句话打动了,他悄悄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泪水。
“有一天,我在路上走,手里提着没吃完的外卖。这时,我在小区的垃圾桶旁看到了一只猫。”
提到猫咪,鸥小花眼中亮了起来。我也微笑了。
“我很喜欢这只猫。这只猫是一只普通的奶牛猫。它的额头和背部是黑色的,脖颈和腹部是白色的,长得虽然瘦,但是却十分可爱。我把外卖里的肉挑出来放在一边,小猫看了我很久,还是选择走了过来,嗅了嗅肉,蹲在一边大嚼起来。等它吃完后,没有选择离开,而是歪着头看了我一会,最后还是选择走过来,昂着头拱拱我。我摸摸它的头,说,今天没给你带好吃的,等我明天去给你弄,耐心等等我。此后,我搞了很多临期的猫粮,很多试用装的猫粮,还有一些厨余肉食喂给它,它也越来越听话,只要看到我来,就会冲着我喵喵叫。”
这个故事很美好,如果停留在这里,或许是个好故事。但是我翻开下一页,这张本子纸被打翻的红墨水染红,像是在为了那些冤魂哭泣。
“有一天,我下楼的时候,看到了猫的尸体。”
转变太快,打了台下的人一个措不及防。鸥小花张开了嘴,郝哥哥睁大眼睛,大逃脱身子蜷缩了,张拳击神态一下子变得紧张,勋魔术呆滞了一下,随后眼神凌厉起来。
“我一直以为那只小猫很胖,但是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一只猫的身体,可以那么瘦那么小。它浑身的毛被水打湿,一缕缕贴在身上,露出下面脆弱的皮肤。猫的爪子被钉在木板上,喉管被划开,刀子沿着腹腔划到肛门,把小猫开膛破腹,肠子内脏流了出来,血渗进木板里,让木板染上了暗红色。”
讲到这里,鸥小花已经捂住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张拳击的手攥在一起,微微颤抖着。我意识到了这个故事的残忍,但是,我只能继续读下去。
“我明白了,是那些人,是那些和我住在同一个小区里的人杀了这只猫!我把小猫安葬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的眼前总是控制不住闪过那只小猫单薄的尸体。那些人,那些畜生玩意,他们披着人皮和我住在一起,却做这些禽兽不如的事情!这些人,今天敢虐猫,明天就敢杀人!今天杀死的还是这只小猫,明天会不会杀死小孩子,后天会不会杀死老年人,大后天会不会杀死成年人?!”
“我合上眼,进入了梦乡。我梦到了那只小猫,它还活着,看着我,我控制不住自己将要落下的眼泪,抱住了它。”
“没想到,小猫的身体突然被白光笼罩了,它变成了一个扇动着白色羽毛翅膀的天使。它就这么看着我,朝我微笑,对我说:‘别哭啦,你看,我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
“我眼睛被泪水糊住了,眼睛睁不开,只能揉着眼,看着它说:‘可是,我记得你,你不是已经被……’”
“它微笑了。‘放心啦,不用怕,从此以后,你都不用害怕。安心睡吧,会有我来守护着你!’”
“我安心地合上眼,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天光大亮。我揉着眼睛站起来,已经几乎忘了这个魔幻的梦。但是当我下楼的时候,却看到一楼贴着一张a4纸,纸上是打印出来的糊成一团的黑白照片,和一行行加粗的字体。”
“纸上写着一行字,‘近来有多起流浪猫伤人事件,希望各位住户多加小心,发现流浪猫请上报给我们。’”
“我愣住了。流浪猫?看到这个消息后,我并没有恐惧,只有一阵阵的欣喜。小猫,小猫,你们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永远也不会来了!”
听到这里,鸥小花的眼中重新亮起了光。她悄悄对着郝哥哥低声说话,我听到了她说的话,她说:“哥哥,我们也去喂流浪猫好不好?”
郝哥哥微笑着,抚摸着鸥小花的头,没有正面回答她。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这个故事变得索然无味。我把本子一扔,说到:“这只伤人的流浪猫,是那只被虐杀死的猫咪的还魂。它前来报复那些伤害过它的人,让这些人也体验了它的生活。”
看到是这样的happy ending,大逃脱的身体舒展开来,勋魔术凌厉的眼神也柔和下来。张拳击却一反常态,他看起来若有所思,拧着眉头,用手撑着下巴,神情比之前更为复杂。甄爸爸愣了一下,他的眉头一皱,但是很快,笑容就爬上了他的嘴角。他开了口,用温和的声音说到:“童话,你为什么不继续写你之前的故事了?”
我笑了笑,用一种俯视台下所有人的姿态,昂着头说:“不为什么,我乐意。”
鸥小花拉着郝哥哥的手,笑着蹦跳出去;勋魔术看起来很开心,一直对着大逃脱说说笑笑;甄爸爸走在后面,嘱咐大家一定要早睡;礼堂里只剩下我和张拳击,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要留下来,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走。他的神情严肃凌厉,和之前的躁狂样判若两人。我心想,也许他也不是大家看起来的精神病,某些时候他应该还挺聪明的。我站在讲台上,他坐在台下,我们俩就这么一动不动,互相盯着对方看了不知道多久。
然后,就在我犹豫要不要先示好,先挤出微笑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
“这个故事结局,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我愣了一下。“啊,确实,这个结局是我现场写的,真正的结局不是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要改结局?”他歪着头看着我。
“你都不知道我原版的结局是什么,你肯定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改结局啊。”
“我知道你原版的结局是什么。或者说,我大概能推测出来原版的结局。”他的眼神炯炯有神,直视着我。
作为一个辛辛苦苦的创作者,我莫名其妙地被他这个气势汹汹的门外汉激起了叛逆心理。我抱着双臂看着他,说:“哦,那你说啊。”
“你前面大费周章的铺垫了,额,这篇小说的主角吧,主角的身世和来历,以及他经历过的痛苦。我相信,作为一个优秀的创作者,是不会创作大量无用的闲笔的。因此,这一段一定有它存在的意义。但是你最后的结局却完全没有呼应这些,如果结局只是这样的话,你砍掉主角居住的地方,遭受过的经历,只保留他喂猫的故事,也完全没有问题。因此,我认为,你的结局缺失了一段,最最重要的一段。”他在台下侃侃而谈,而我也拉了台上的椅子,坐在上面听他分析。我的胸口涌动起了岩流,又激动,又紧张,又刺激,这种感觉真奇妙,就好像伯牙子期相遇,但知音却把你隐藏的最深刻的痛苦悲伤卑劣无耻一同翻出来暴晒在太阳下一样。
“缺了什么呢?”他看起来有点冥思苦想,头不停的左右摇摆,嘴里喃喃道:“到底应该怎么称呼它呢?”
突然,一丝笑意爬上了他的脸颊,他兴奋地说道:“我懂了,就叫它一抹奇幻的色彩吧!”
一抹奇幻的色彩?真是一个奇妙的描述!我似乎也一下子被这形容所震撼,就好像眼前是一个七彩的湖泊,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一般,壮丽瑰奇,又鬼斧神工。
“是的,我觉得缺了一抹奇幻的色彩,缺了那种魔幻的,给人脑袋上重重一击,让人头晕目眩的奇幻色彩啊!”
这描述真好。我感觉我的血液也好像沸腾起来,和他一起共情在了这魔幻又现实的世界里。我走下台,坐在他的身边,仔细端详着他的脸。他的脸上没有了暴躁,也没有了凌厉,有的只是遇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的激动和兴奋。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原来眼前的这个人,再聪慧再强大,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我认为这篇文章缺了一抹奇幻色彩,文章之所以是第一人称,是因为这个主角是不可靠的。作者在靠这一段误导读者,其实在最后,作者可能会一下子反转,告诉大家,所谓的流浪猫害人根本不存在,这一切都是主角干的!自从猫被虐杀后,他过于痛苦,加上生活中又处处不如意,他的内心彻底扭曲了,开始伤害那些虐杀猫的人,并为了合理化这一行为,自我幻想成是猫咪还魂复仇。我觉得这样的反转会非常的痛快非常的爽,主角痛苦之中淬炼出的尖刀,终于插进了害自己的人的胸膛,锋利的刀刃同时也伤害到了自己。如果把它写出来,这将会是多么精彩的故事啊!”
我点点头,微笑着说:“你猜的很对。”
“对不对,我是不是很厉害!”他微笑着朝我炫耀,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爽朗地大笑着。
“但是,我没有写这个结局。”我冲着他眨眨眼。
“为什么不写?”
“因为,这个结局,我不喜欢。”我上下打量着眼前人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和褐色的疤痕血痂。“我变了,我不喜欢血腥和暴力了。”
他愣住了,他看了看我的眼神,突然一下子萎缩了。朝气蓬勃的笑脸一下子收了回去,敌意、警惕重新爬上他的身体。他的眼神中再次蔓出怒火,宛如刺猬一般,立起浑身的刺,朝着我低吼道:“你什么都不懂,你这家伙,你没有经历过我经历的,你又懂些什么!”
我摊了摊手。“我确实什么都不懂,因为你什么都没和我说。如果你和我说了我应该就能懂一些了,不是吗?”
他低下了头,牙齿咬着嘴唇,手指扯着衣服下摆,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终他仰起头,选择了脸皮,朝着我“哼”了一声,推开椅子径直走出去。再也没和我说一句话。在他快走到门口时,我对着他的背影说:“张,晚上记得早点睡。”
他的脚步停滞了一下,随即大踏步地离开了,再也没回头。
我瘫坐在椅子上,哂笑了一下。对于这样的人,你又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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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俩就这么不欢而散了?”
“对,就这样。是不是很无聊?”
今天天气真好,我躺在屋外的草坪上,抬头是树叶在微风中发出的“哗啦哗啦”声。勋魔术倚在树干上,腿很悠闲地抵着我,正摆弄着手里的白鸽子,而我的手则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小黑兔。白鸽子时不时发出“咕咕”叫,而小黑兔正躺在草丛上,睡的正香,时不时动动鼻子,蹬蹬腿。
勋魔术听我说完,翻了个身,脸对着我,支起脑袋问道:“我不太明白,为啥他要那么对你啊。橙汁,是你亲手榨的;叽里咕噜聊了半天,占用的也是你的时间。他还对你那个臭脾气,他凭什么啊!”
我闭上了眼睛,苦笑了一下。“谁知道呢。”
但其实我知道,但是我突然间不想说出来了。不想再去纠结谁对谁错,就让它成为一笔烂账吧。
“那你俩……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勋魔术欲言又止的看着我。
“顺其自然呗。”我故意用很轻松的语言说到。勋魔术点了点头,继续捣鼓他的扑克,我看着扑克牌在他手中滑来滑去,就这么度过了惬意的一上午。
然后下午我发现,张拳击确实改变了。
坏消息是,不是对我改变。
在我们这几个孩子里,最没有存在感,最透明的,莫过于大逃脱了。他畏缩,黑瘦,说话结结巴巴,晚上还经常听到他的尖叫声回荡在别墅里,让人心里发毛。每到这时,鸥小花总会被他突然冒出来的尖叫声吓到,张拳击则用疯狂打沙袋来抗议。我总是懒得理他,第二天吃饭时连个眼神都不想分给他,反正他也从来不抬起头来看我们。
每当他晚上尖叫,第二天郝哥哥就对我们各种抱歉,活像是他干的这些缺德事一样。我对他这样的态度很不满,但他自己既然选择这样做我也没什么办法。如果就这么过下去也算是维持了表面的平衡,他却先发制人,私下来找我,要求我对大逃脱宽容一些。
“凭什么。”我冷冰冰地说到,“你不能因为他晚上尖叫吵得我们睡不着,白天低着头不理人,就要求我们宽容他吧。”
“哎,唉你这孩子!”郝哥哥跺了跺脚,挠了挠头,对我也是十分的无奈。我们这几个孩子,甄爸爸总是说,郝哥哥是最早熟的,我是最聪明的,勋魔术是最听话的,鸥小花是最可爱的。张拳击,他没说过,但我觉得张拳击的理解能力还不错。至于大逃脱,恐怕连甄爸爸,也想不到他有什么优点吧。
也不对,如果要评选最自闭最沉默最胆小的人,那大逃脱绝对可以获得吉尼斯世界纪录。
我想到这里,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你这孩子,你到底知不知道,大逃脱为什么成为今天这样!”
“为什么?”我歪了歪头,“难道他的过去能比我还惨?”
说这句话我本来只是表达,不可能有人比我更惨这一事实了。但郝哥哥只是长长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有点发毛。最后他开口了,我才得知大逃脱从小被母亲抛弃,被黑心舅舅强迫打黑工,还因为不小心挖到了矿脉的根,引发了严重的矿难,被埋在废墟下三天三夜,亲眼见证矿工朋友在他身旁离世的身世。
我沉默了。
我确实不喜欢大逃脱,但是他的故事,确实惨的出乎我的意料。
郝哥哥叹了口气:“从那以后,大逃脱就患上了幽闭恐惧症和黑暗恐惧症,害怕黑暗害怕狭小。这个毛病真的很难治,爸爸正在努力帮他治疗,因此最近他天天尖叫……我没有办法,他最信任的人就是我了,连这么黑暗的过去都和我讲,我必须守护他的秘密。每当他尖叫了,我的内心总是十分愧疚,第二天都会对你们挨个道歉,实在是因为我知道,他也是实在没办法……”
我沉默了,拨弄着手指,我们两人久久没有说话。
我想到了那天,我第一次讲完我的故事,回到房间后,郝哥哥敲响了我的房门,给我了一杯橙汁。
“你以前是不是遭遇了很不好的事情?方便和我讲讲吗?”
那一天,我和他讲了我的过去,讲我父母犯法,讲我被人指指点点,讲我进了孤儿院,讲我每天被人拳打脚踢,讲我一个人躲在狭窄的房间里看书,讲我的本子被人撕碎,讲我被人嘲笑,讲我继续坚持不懈的写作。和他讲完后,他的脸上没有嫌弃、厌恶,只有同情、心疼和怜悯。那一瞬间,我好像找到了人生的光。
“好吧,我答应你,我会对大逃脱好一点。”我撇了撇嘴,还是在内心里接纳了不受人喜欢的大逃脱。
“那就好,那就好。”看着郝哥哥脸上如释重负的笑意,我的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我喜欢看郝哥哥笑,一方面我又感觉酸溜溜的。
然后,在我现在的心中,快乐消失了,只剩下酸溜溜,和无时无刻不在膨胀的愤怒。
因为张拳击抛弃了我,去找大逃脱了。
“我讨厌大逃脱,凭什么,他凭什么啊!”
吃完饭后,我坐在小花园里,愤怒地揪着草皮。
“那张拳击呢?”勋魔术看着我,脸上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
“更讨厌了!!这俩人都给我滚!!!”我心里委屈极了,把手里的碎草全部扔掉,又踩进泥里。“都给我滚,我一个都不想看到!”
“童话,你现在终于有点活人样了,你之前,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就好像一具会说话的尸体一样,每天冷冰冰的,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情绪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勋魔术的煽风点火更让我生气了,我直接打了勋魔术的胳膊一拳,随后把自己蜷缩起来,谁也不想见。
“你,勋魔术,和大逃脱张拳击一起过去吧!你们仨玩吧,别来找我了!!”
“好啦好啦,我开完笑的,哥哥你别生气啦。”勋魔术看我好像真生气了,立马来安抚我,而我也是借坡下驴,缓和下来。
“你说为啥张拳击会去和大逃脱在一起啊。”我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起吃饭前,两人坐在大堂里一起聊天的样子。很难想象大逃脱会有那么阳光的时候,也很难想象张拳击会有那么友好的样子。
他们聊了什么我已经忘了,但他们的神情还镌刻在我大脑皮层上。大逃脱不再是那低着头的样子,他羞涩地坐在大理石台面上,歪着脑袋听张拳击侃侃而谈;张拳击的脸上依旧像昨晚那样熠熠生辉,却少了锐利和急迫,多了温和与友好。
是的,这一幕很美好,但在我看来却无异于恐怖故事。他们的感情太真挚太美好,我就像吸血鬼见了阳光一般,被这热烈的感情灼伤了。那一瞬间,悲伤,愤怒,嫉妒,无助,纷纷涌上来。为什么,为什么大逃脱对着我总是畏畏缩缩的,为什么张拳击对着我总是桀骜不驯的,为什么他们互相之间却是这样的?
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我想了一下午我到底比他俩差在哪里,我没有大逃脱的胆小和语言功能障碍,我也没有张拳击的暴躁和难以相处。我智商高,理解力强,对人性的洞察力超越常人,但是为什么偏偏是他俩拥有了彼此的友情?为什么不是我?!我冥思苦想了好久,吃饭时在想,在草坪上发呆时也在想,最后我想明白了。我对着勋魔术没头没尾的说:“勋,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精神病?”
“啊?什么?精神病?”勋魔术好像没听懂,或者说他没敢听懂。“什么精神病,你吗?”
“对!你说,我是不是精神病,所以他们都不爱我?”
“你说什么傻话呢!如果都不爱你,那我是谁?”
我没法回答勋魔术的话,只感觉胸口空落落了一份。我理解了我对郝哥哥和鸥小花复杂的态度,我第一次在内心生出了对自己的嘲笑。
我以为我是傲慢的天神,实则我只是一个在角落里嫉妒他们的小人。
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我躺在草坪上,望着闪闪的星空,一下子失去了语言和思想。
脑海中只剩下了一句话。
我已经丧失了为人的资格,或者说,我已经不能被叫做人了。
第二天,我起床很晚,感觉头晕脑胀,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在饭桌上,鸥小花还在喝她的鲜榨石榴汁,我则戳着盘子里的香肠。甄爸爸喝了一口牛奶,突然说出一句话。
“各位孩子都吃饱了吧,今天我要说一件事,希望各位认真听。”
大家都把头抬了起来,我斜视着甄爸爸,想看看他到底想说点什么。
“各位,你们知道的,我有一只很珍贵的钢笔,一直放在贴身口袋里。”
郝哥哥点了点头。
“但是前天我发现,钢笔不在了。昨天晚上,我发现钢笔在张拳击的房间里,因此……”
“老甄,我没没偷你钢笔,我也不稀罕你的钢笔!”还没等甄爸爸说完,暴脾气急性子的张拳击就抢先吼了出来。
“拳击,我没有说是你偷的,我只是说,那天晚上我发现钢笔在你的房间里。”甄爸爸和颜悦色地说到。
“老甄,你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说是我偷的吗?你说你发现丢失的东西在我房间,我请问,这难道还能有其他意思吗?”张拳击越说越激动,甚至站了起来,脸色发红,直视着甄爸爸。
“张拳击,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说是你偷的我的钢笔,请你坐下。”甄爸爸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旁边的勋魔术也拉着张拳击的衣服下摆,希望他坐下消消气。
谁知张拳击直接把勋魔术的手“啪”的一声打开了。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伴随着这句怒吼的,是飞起来的茶碗,正正好降落在甄爸爸的嘴唇上。他立刻发出一声惨叫,紧紧捂住嘴唇,血仍然往下渗。勋魔术、鸥小花吓呆了,大逃脱条件反射把身体一蜷,郝哥哥立刻推开凳子去拦张拳击,我则坐在那里,盯着那一从指缝里渗出来的血。
真好看啊,正红色,就和童话故事里的口红一样。
张拳击看起来好像还不解气,他一把推开前来劝说的郝哥哥,冲了上去,掰着甄爸爸的脖子就往下按。但他只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远远没有足以掰动成年人的力气,甄爸爸的手死死掰着桌沿,张拳击看掰不动,直接对着甄爸爸的脸上去就是一拳。
然后在甄爸爸的惨叫声,大逃脱的尖叫声,鸥小花的呜咽声中,勋魔术的脸色瞬间变了,从呆滞的孩子变成了坚毅的少年。他和郝哥哥一起冲上去,一个死死抱着张拳击的腰把他往后拉,一个死命掰着张拳击的胳膊,终于拉开了两人。这时我才回过神来。我把叉子狠狠插进香肠里,汁水喷溅出来,宛如那片红艳艳的血迹。
“给,这是给你的礼物。今天拳击做的事让你受惊了,我今晚准备好好教育教育他。”中午,甄爸爸敲了敲我的房门,走进来,递给我一本书。
我看着封面,《黑童话》。
“这本书真奇特。”我不咸不淡地说道。
“你喜欢就好。”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过我相信,张拳击没有偷您的东西。”我低着头,摩挲着书皮,说道。
“我知道,那是我那天晚上遗落在那里的,我本来想和他说清这件事情,没想到他只听了前面,突然就暴走了。”
“哦。”
“顺便一提,”他打开门准备走,却又转过身来对我说:“你现在也应该开始忙自己的事情了,以后少和哥哥弟弟妹妹们玩,他们都要忙自己的事情。”
我看着甄爸爸的脸,不知为何,我觉得他和孤儿院里的那些老师,在某些角度真的很像。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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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噩梦了。
其实对我来说,做噩梦是十分正常的事情,每天我都要从浑身酸痛中醒来,脑海中是混沌的记忆碎片。
但是这个梦不太寻常。在梦中,我梦到我在一个阴沉沉的森林中,四周都是高大的树,树干笔直入云霄,枝干上都是坚硬的黑刺,上面光秃秃的,没有一片树叶。我站在羊肠小路上,前方是层层迷雾。我感觉很不安,于是我跑了起来,在寂静、黑暗和荆棘中穿行。
我一直感觉我要去找谁,一股强大的力量推着我前进,但是是去找谁呢?我记不清了。我只感觉我拼命地跑啊跑,跑啊跑。我终于跑出森林,我已经浑身是伤,腿也因为受伤变瘸了,这时我终于找到了我想找的人。
是张拳击。
我羞耻于自己狼狈的样子,站在远处冲着他大喊。我忘了我说了什么,只记得他看着我,对我说,别过来。
然后,就在那一瞬间,他被荆棘刺穿了胸膛。
我眼睁睁看着血溅了出来,溅在我身上。刺穿他的人是谁?我定定看着他背后,是谁杀的他?
然后,那个人走出来了。是甄爸爸。他冲着我狞笑,把软踏踏的张拳击随手一丢,朝我走了过来。
就在这极度的恐惧中,我醒过来了。
但是醒来后,我却发现了更恐怖的事情。我的房间里,多了半块没吃完的蛋糕。
谁进我房间了?
我想了好久,都没有想出那个人可能是谁。能给我送蛋糕的人只有郝哥哥,但是他不会送半块吃过的蛋糕;家里最幼小的人是鸥小花,但她也不会这样捉弄我。想来想去,整件事情都十分匪夷所思,我实在想不出答案,只能把蛋糕放在那里,先下楼洗漱。
路过餐厅的时候,郝哥哥正在那里烧水,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到:“郝哥哥,你知道昨晚上有谁来我房间了吗?”
“没有人吧。”郝哥哥想了想说到。
“但是我的房间里,莫名其妙多了半块吃剩的蛋糕。”
“啊……童话,你不知道,你晚上会梦游吗?”
我愣住了。
“我……梦游?”
“对啊,你刚来别墅的那个夜晚,我晚上起夜,发现有个人影在走廊上晃,把我吓死了都。我出去一看,原来是你。我问你为啥这么晚了还不睡觉,你和我说,你准备吃早饭。”说到这件事,郝哥哥微笑起来,而我的脸颊“唰”地一下子烧红了。
“我当时还在犹豫要不要和你说你梦游的事,但是爸爸说,不要和你说,不然你以后就睡不好了。今天你房间的蛋糕,应该就是昨晚上你梦游的时候拿的吧。”
我尴尬地捏了捏手。“应该……是吧……”
郝哥哥看我扭捏的样子,“噗嗤”一下子笑了出来。“好啦好啦,没事,都过去了。你快去洗漱,一会我们吃饭了。”
“好。”
那个梦,不知为何一直在我心头萦绕。吃饭的时候,我总是偷偷看张拳击,但他看起来很正常。我又偷偷看甄爸爸,他正拧着眉头看每日报纸,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吃完饭后,我敲响了勋魔术的房门,爸爸昨天开始不让我们在外面过多的玩,要去静心做自己的事情,于是我决定去勋魔术的房间里待着。勋魔术的房间是我最喜欢的房间,里面贴满了魔术贴,写着明天的日程安排,画着可爱的简笔画,这些画都是郝哥哥手绘的。勋魔术正在捣鼓他的魔术箱,见我来了,他把凳子上的杂物移开,给我腾了个休息的位置。我看着他坐在毯子上,摆弄着手里的魔术道具。我和他随便聊了一会,和他说了那个奇怪的梦。勋魔术喜欢研究玄学的东西,我相信和他讲我的梦是最有效的。
“嗯,让我想一下。”勋魔术托着腮,想了一会。我坐在旁边,静静等待他的见解。
“我认为,这个梦,和昨天张拳击那个事有关。”
我想了想,赞同了他的观点。
“昨天爸爸来到我的房间,临走的时候他说要教训教训张拳击,我确实不知道他会对张拳击做些什么。”
勋魔术看着我的神情,问到:“怎么,你很担心他吗?”
“有点。”我坦诚回答。
“你既然很担心他,为什么不去问问他呢?”
问问他?我犹豫了一下,说到:“我怕他还生我的气。”
勋魔术笑了一下。“他要是知道你担心他,估计会开心地跳起来呢!”
“嗯?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不像那种会担心人的类型啊。”
“其实并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关心关心我!”
“你?你那么皮实的一个人,就算是摔进沟里,也能毫发无损的出来吧。”
“我才没有!”
勋魔术的一番话,让我最终决定去见见张拳击,就当是为那晚的冒犯道个歉吧。
就在我们打打闹闹的时候,甄爸爸进来了。他今天要训练勋魔术,教给他如何进行魔术表演,我们只能就此别过。我独自回房间,面对着一墙的书发呆。
良久,我还是决定把昨晚上那本《黑童话》拿下来继续看。昨晚我看了一会,没有看完。这本书给我的感觉不太好,我总觉得字里行间充斥着血腥味,看了一会就放下了。但今天实在是无聊,还是拿起来继续看一会吧。
看了一会,我把书再次放下。书中的故事不算陈腔滥调,文笔也还行,但读起来却让人莫名的累。我放下书,揉了揉额头,意识到自己的脑海中又开始浮现莫名的躁动。
是书的原因,还是因为,我的内心一直在想张拳击的事?
我分辨不清。但不知为何,在这一刻,我突然很想见见他。想到他浑身是伤的身体,想到他倔犟执拗的神情,我承认,我从来没有如此渴望去见一个人。
这一次我没有给他榨橙汁,而是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可乐。没有人能拒绝冰可乐,我把玩着手中的易拉罐,敲响了张拳击的房门。
房门很快就开了,张拳击满头大汗地看着我。他的眼神有点涣散,头发蓬乱,显然刚才还在打拳。他的身上散发出汗和血的味道,还有一股隐隐约约的香气,很淡,但很持久。我知道,张拳击不是一个会用香水的人。所以这是他的体香吗?
还是,这就是传说中甘甜的血腥味?
这股味道突然让我不适起来,我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鼻子。
“你……”他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只费劲吐出一个字。
“来,先喝点可乐吧。”我把手中的可乐递给他,他没有推辞,直接拉开易拉罐,咕嘟咕嘟喝起来,中间数次还因为被可乐的气呛到而咳嗽。我安抚着他的情绪,让他慢点喝,他没有理我,继续大口大口喝着。很快可乐喝完了,他把铝罐顺手捏扁,扫视了我一下,顿了顿,咽了口口水,问道:“你,你要进来歇一歇吗?”
这是他第一次邀请我进去。我有些受宠若惊,跟随着他的步伐进了门,顺手把门关上。房间布置很简约,走的是干练运动风。墙壁做了砖瓦处理,外表全部涂成黑色,屋顶安了强光,在其中运动,就好像身处体育场一般。
我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他从长凳上拿了毛巾擦汗,顺手指了指凳子,我坐在角上。他拿起水壶,小口小口抿着水,坐在我对面的海绵搏击台上。等他缓过一口气后,沙哑着嗓子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我问住了。
怎么说呢,说我做梦梦到你死了?还是说我很担心你会出事?无论哪种说法好像都很奇怪。
我想了想,开口道:“这几天,郝哥哥拜托我照顾一下大逃脱。前天,我看你俩聊的很开心,我想问问你,是怎么做到和他相处融洽的?”
张拳击哂笑了一下。“没什么难的,很简单,你只需要给他提供足够的安全感就好了。”
“安全感?”
张拳击点点头。“大逃脱很胆小,你只需要和他说,让我保护你吧,然后通过不停的说话来分走他的注意力,不停的鼓励他,给他加油打气,就是这么简单。”
我沉默了一下,表面上在赞同的点头,内心里默默分析起这个方法套用在我身上的可能性。虽然张拳击和我都是血腥暴力的代名词,但我俩一个外向一个内向。外向的人,很容易就可以做到用暴力守护别人,而我却做不到。别人面对我,只会生出恐惧、不安、别扭等种种负面情绪。而且我也不太擅长安慰和鼓励人。从这个角度来看,我怕是很难和大逃脱成为朋友了。
“怎么,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他看着我,像是不相信似的,眼睛炯炯有神。
我想了想,还是打算坦诚相待。
“我相信钢笔的事和你无关。”我诚恳地说。
他冷哼一声。“明眼人都知道的事。”
“那你为什么要和他起那么大的冲突呢?”
“为什么?!”他扭过头瞪了我一眼,“你知不知道那些大人就爱做这样的事!他们故意给孩子挑毛病,就是想借此机会打骂孩子,惩罚孩子,耀武扬威。等到他们自己清醒了,好像良心回过味来了,后悔了,然后再装好人,看似语重心长地教育孩子。你能想象这样的家长吗?他们这是为人父母的样子吗?他们只不过是把孩子当成了自己的情绪发泄器,随意发泄,然后等孩子长大了,就让他赚钱养老。他们就是这样啃食孩子一辈子!!”
他的情绪很激动,对着我唾沫横飞,我的大脑却分成了两半。理性的一半告诉我,他说的确实很悲惨,但我的感性却只有一片冷冰冰。当他说完后,不知为何,我又再次脱口而出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我不知道,因为我对父母的印象早就模糊了,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抓起来了。”
一下子,空气再度陷入沉默中。
这一次,我本来以为,他会再度暴怒,然后不欢而散,就和上次一样。但是他没有。他看着我,长久地看着我,最后长叹一口气。
“我原本以为,我有那样的一个父亲,已经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了。但我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父亲的人。”
我没有反驳他。
他望着沙袋,久久地看了很久,最终开了口。
“我的父亲,他高大,理着光头,头顶一层青茬,手臂上纹满纹身。他的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味道,我说不上那是什么味道,可能是某种香水的味道吧。他最爱干的事就是喝酒,赌博和找女人。如果我回家的时候门口多了一双女士的鞋,那我就要离开家,去外面逛到路灯亮起为止。”
“当然,其实找女人虽然很道德败坏,但已经是他难得的做人的时候了。如果他喝了酒,或者是打牌输了钱,就会把火发在我身上。尤其是晚上,他总是会突然发火,他回来的时候可能已经半夜,但即使我已经睡着,他也会把我从床上拉起来,给我从头到脚挑毛病。从房间打扫不干净,到没有给他留菜,到作业写作潦草,到考试没有考第一名,什么样的毛病都能给我挑出来。如果实在是没有毛病了,他就会和我说,我长得和那个婊子一模一样,然后把我狠狠揍一顿。”
说到这里,他的脖颈整个都红了,血管和经脉鼓了起来,手指甲也掐进掌心里。我明白,他这是在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
“他每次揍我,身上的汗水混着香水的味道,那股奇特的味道,真的会让我恐惧。每当我闻到这个味道,我都会头皮发紧。然后,我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就像他对我做的那样,我会狠狠冲着那股气味的源头,挥出自己的拳头。”
我听着他的故事,不知为何想到了自己。父母的恶,却要让孩子用一生来承担,这是多么的扭曲和恐怖啊!
“我现在每一次挥舞拳头,都好像能闻到那股味道。越闻到那股味道,我就越停不下来,越停不下来,那股味道就越大。然后我就会陷入这个循环里,不停的打,不停的打,直到把手打肿,直到打出血……”
原来,他身上的伤口都是这样来的。他不是暴力狂,也不是疯子,他只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那一瞬间,我对他产生了深深的怜悯,还有一点同病相怜的,亲情的爱。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看着我,生涩地对我说:“谢谢你,谢谢你刚才敲门打断了我。如果没有你,那我可能会继续打下去,直到手骨折为止……谢谢你……”说完,他又冲着我微微一笑,那个笑我从未见过,不是慷慨激昂的大笑,不是胸有成竹的微笑,而是羞涩的笑,和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一样的笑。让我想到清晨的牵牛花,迎着朝阳,把自己硬生生逆着扭转过来,绽放出自己粉紫色的花瓣。
“谢谢你,谢谢你的可乐,把我拉回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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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拳击这句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样肉麻的话是出自他的口。
我看着他僵硬的表情,没忍住,“咯咯”笑了起来。
“你别笑,你别笑!听到没有!!你别笑!!!”他恼羞成怒地阻止我,甚至想来捂住我的嘴。我往后仰躲过他的手,却笑的更大声了,甚至笑出了猪叫。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我,见我笑的那么厉害,不知为何,他也跟着笑了。
终于,我笑的肚子都疼了,才堪堪停下来。我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他看着我,说到:“我刚才的样子是不是很傻。”
“没有没有。”我正色道,“明明很可爱。”
他的表情一下子更五颜六色了,我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继续大笑起来。
之后的时光,我们在那里随口聊天。我和他聊我们孤儿院的事,讲那些幼稚又恶意的孩子,讲难吃的要死的饭,讲冬天潮乎乎的被子,讲夏天嗡嗡叫的虫子;他则和我讲外面的世界,讲夜晚的不夜城,讲地下赌场的烟熏雾缭,讲他们吃的盒饭,讲有病的老板。从他的讲述中,我得知他很小就辍了学去打工,因为他的父亲赌博太厉害,换不上贷款,就不让他读书了,烧了他的书,强迫他去打工。当我问他你都去干什么的时候,他却没有回答我。这时我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倚着博弈台的栏杆睡着了。我走上前,近距离端详着睡梦中他的脸。他的脸疲惫、消瘦,眉头紧皱着,好像心中永远紧紧压着石块一般。我坐在他旁边,和他一起面对着门。我感觉自己的思绪也飞了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又来到了这里,无数次来到这里。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是老板。
“小张,下一个是你上台了,快去做好准备!”
“是。”
我走进更衣室,脱下衣服,只穿着内裤,又拿起红色拳击手套。我站在候场台上,看着眼前的战况。戴着红色拳击手套的人正在被蓝色拳击手套的人摁在地上打,他的口鼻溢出鲜血,正在拼命求饶,但那个人仍旧不停地挥舞着他的拳头,一拳,两拳,三拳,拳拳打在致命的地方。这不是竞技场,这是谋杀室。
我抬起头,看着这个蓝色手套的人。他身高大约一米七,虽然也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年,但无论是体型还是体重,都远远在我之上。今晚地下拳场的规矩是擂台制,胜利者要守住擂台,一直打下去,直到被新人抢走擂台为止。
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会是一身伤。
这时,拳场老板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他指着墙壁上的概率电子屏,下注蓝色手套的人越来越多,而台上红色手套的人已经渐渐没有了声息。老板贴着我的耳朵,右手勒住我的脖子,对我说:“看到那个概率表了吗?这一场,你必须赢,如果你不赢的话……”说着,他的左手往下滑,捏了一下我的屁股,右手一下子掐住我的咽喉。我一下子喘不动气,哆嗦了一下,随即点头如捣蒜。他把我放开,推了我一把。台上的人被拖了下去,我站在血泊里,面对着那个人,和他沾血的拳套。
“现在上台的,是红队的种子选手,小张!看起来大家对小张不看好啊,几乎没有人给他下注。”台下传来一阵阵哄笑声,连主持人也笑了。
“那就让我们看看,到底是小王能守住他的擂台,还是小张可以成为赛季黑马,好不好?!”
台下传来一片嘘声,就在裁判尖锐的哨声中,比赛开始了。
我一下子感觉天钻地转,原来是因为我太瘦弱,被对方轻易撂倒了。台下众人一下子笑起来,没有人看好我,因为我瘦弱,年纪又小。
但偏偏他们就爱看这个,就爱看弱小者被虐杀,就爱看他们在那里跪地求饶,哭嚎,口吐鲜血,然后惨死台上。
但我不会死,我也不能死!如果我死了,那我拿什么去复仇!
熊熊烈火从我心头燃起,拳头直冲着我的头摁下来,我立刻抬手去抵挡,腿也蜷缩起来,一下子发力蹬到那个人的小腹。就在那人翻倒的时候,我立刻借力翻滚,来到了博弈台的边缘,拉着绳索站起来。
那个人站起来。“有点意思啊,小张一个鲤鱼打挺,让自己离开了被动局面,他能否继续维持住这一局面呢?”
对方朝着我冲了过来,摆明了要攻击我的胸腹。这个攻击很刁钻,我无法压低自己滑铲躲过去,又因为来到了边角,无法躲开。于是我决定,硬抗。
在拳头来到我身上的时候,我的拳头也来到了他的头上。
我狠狠抱着他的脑袋,他也使劲踢着我的肚子。我们再次翻倒。
在地下拳场,没有任何的道德、底线、法律,一切只有弱肉强食。而这也意味着,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蜷起身子,抱着他的脑袋,狠狠地咬住他的耳朵,撕扯下来!
一下子,全场沸腾起来!
血喷溅到我的脸上,身下的人在挣扎,我趁着他使不上力,立刻发力翻身压在他身上,继续撕扯着他的皮肉。
伤口从耳朵蔓延到脖颈,身下的人宛如濒死的鲤鱼一般弹跳着。我把碍事的拳击手套摘下来,在我的手背上,贴着一片刀片。
我拿起刀片,和手指一起,狠狠插进他的大动脉里!
全场寂静。随即,全场哀嚎起来。我的十指插进他的伤口中,血喷了我们一身,早已分辨不出谁是谁。裁判上台,把我俩分开,身下的人已经成了一具尸体。我木然的走下台,这时,一个装满水的矿泉水瓶从天而降,直直砸在我的脸上!
“晦气东西!”
“煞笔玩意!”
伴随着骂仗的,是一个冲上台的黑胖子。他拎起我的领子,把我摁在地上,双手左右开弓,把我打的头破血流。
“婊子生的煞笔玩意,畜生玩意,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让我输了钱!几万,几万,我最后的钱!我的全部家当!全被你输了!你这个晦气玩意,煞笔东西,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在他的暴打中,我的灵魂已经缓缓出窍。我在天花板上,木然俯视着这一切,看着那个瘦小的孩子被打出血,被打的一动不动奄奄一息,就像看着别人的故事一样。
这时,我扭过头,看到了老板。他呲着大黄牙,眼神浑浊,冷笑着抱臂看着我,问到:“你要逃吗?你想逃到哪里去?”
这句话说出来,一阵刺痛突然蔓延了全身,我控制不住,尖叫起来。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求求你了,不要打我!”
“张拳击,张拳击!”有人在喊我。
“不要,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
“张拳击,醒醒,醒醒,快醒醒!”有人正在拼命摇晃我,我却感觉自己醒不过来,感觉自己在灰蒙蒙的地方上下沉浮着,落不下去也飘不上来。
“张拳击,你还好吗?”我的眼前没有那么明亮了,我强撑着睁开眼,看到了一片稚嫩的掌纹。原来,是何童话把手放在了我的眼睛上,替我遮挡光线。
我坐在那里,静静等着张拳击醒来。我很好奇他都在哪里打工,也很好奇他醒来看到我还在这里会是什么反应。就在我想象着他各种诧异反应的时候,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靠了过来。
是张拳击。他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的正香。
我的头不敢转过去,怕惊扰到了他。我的肩膀瘦小,他靠不住,总是往下滑。我索性把腿叉开,搂着他的身子,让他的头靠在我的腿上,揽着他的腰防止他滑下去,用滑稽且拙劣的手法,抱着他睡觉。他睡觉总是攒着眉,原本的剑眉星目成了一片忧愁,让我觉得十分可惜。我把手伸到他眉头,描摹着他的神色。就这样,我们坐在这小小的天地里,待了不知道多久。
突然,怀中的人开始挣扎起来,他疯狂地动着,嘴里喃喃自语,听不清楚。我贴在他唇边,听到他嘟囔着“不要”。
我立刻摇晃着他的身体,对他说:“没事了,没事了张拳击,你醒醒,你醒醒就好了……”
怀中的人果然有了意识,开始死死闭上眼睛。我意识到了是光线太强烈,立刻把手覆盖上去。张拳击终于清醒了,他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呆滞了几秒钟,坐起身来,对我说:“谢谢你。”
“你梦到什么了?”我担忧地问。
“一些往事。”他看着我的神情,突然微笑了一下。“算了,梦都梦到了,还是和你说吧。”
我立刻坐姿端正,洗耳恭听。
“当年,我爸爸欠了债,把我卖到了地下黑拳场里,其实就是另一种斗兽场和赌博场。在拳场里,没有规则,没有时限,只需要把对方打倒。里面的顾客就喜欢看我们这样的,小孩,瘦小,长的还行。喜欢看我们互相厮杀,看我们死在上面。我当时戴着比我手大好几圈的拳套,和比我高很多的人厮杀,大多数时候我都会被打趴下,偶尔会赢。输了我会被老板狠狠揍一顿,赢了……也不会有什么很好的结果。”
讲到这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后来我实在是受不了了,终于逃了出去,但是很快就被追上了。我一开始以为,我被打了那么多次,打出了抗体,毒打也就那样了。但是,但是他们……”说到这里,张拳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狠狠地捏紧了拳头,青筋暴起。
“没事没事,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是安全的。”我立刻安抚到。
他深吸一口气。“他们拿电棍电我,好疼,真的好疼,我感觉连心脏都要被搅碎,脊髓也要断裂,我在那里惨叫打滚,路过的人却没有一个来救我的。直到我奄奄一息的时候,有一个人制止了他们。”
“那个人,是甄爸爸吗?”
他点了点头。
“甄爸爸给我赎了身,把我送进了医院。后来他对我说,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没有关系,你可以把他合理的释放出来,成为最好的拳击手。”说完,他示意了一下房间里的装饰,这里都是各种体育设备,是张拳击日常发泄情绪的地方。
“那你感觉开心吗?”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沉默了。
“其实,我并不开心。”他苦笑到。我不喜欢拳击,它给我的内心伤害实在是太大了。每当我看到拳击手套,我都会想到那沾满血的搏击台,想到老板的藤条,想到电棍,想到我的父亲。我不喜欢做这些事。”
我点了点头。“我理解你,因为我也不喜欢写黑暗童话故事。”
他转过头,看着我,难以置信。
“难道我在你心中,是一个变态的愉悦犯吗?”我冲他耸耸肩。
他看着我,说到:“我只是很难想象,还有人会和我陷入一样的漩涡之中。”
“人和人都是同一个种族,自然都会有相似的困境,不是吗?”
他点了点头。就在这时,门开了,门外是铁青着脸的甄爸爸。
“你俩在这里干什么!何童话,我不是和你说过了,要老老实实呆在自己房间吗?你出来干什么!张拳击,我不是让你练习拳击吗?你为什么要擅自和何童话玩?”
张拳击正准备反驳,我却接过话茬,对甄爸爸说:“对不起,我现在立刻回去。”
我在我出门的时候,我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张拳击。他的神情落寞孤寂,让人心疼。后来我才知道,那也许是为数不多的,我和他的温情时刻了。
Chapter 6
Summary:
本文何童话所讲故事故事参考《哈尔的移动城堡》
Chapter Text
这是第几天了?我已经有些分辨不出时间的流逝了。
那天之后,我并没有听甄爸爸的话,还在尝试去找张拳击。但当我去找他时,却发现他的房间上了锁。不是反锁,而是一把大铜锁配着手指粗的铁链,把门紧紧锁上了。我摸着这把沉甸甸的锁,去了郝哥哥的房间,问他能不能做一个撬锁工具,把门锁撬开。他听完后却大惊失色,死死捂住我的嘴,让我不要再说了。
我回到房间,眼前总是回想起张拳击那羞涩的笑。后来我和他见了很多次,但他脸上的表情,和他刚来家时没什么区别,冷漠,僵硬,不耐烦,偶尔脾气还会爆发,摔盘子摔碗。我曾无数次在饭桌上偷偷看他,希望他的脸上还能看到那天的神情,哪怕只是一点点残留,却总是徒劳无功。最近,我总是无意识地在走廊上四处闲逛,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常常会感到精神一阵阵恍惚眩晕。有的时候我会发现我徘徊在张拳击门口,有的时候我会发现我停在勋魔术房门前。我好像缺失了之前的记忆,想不起自己为什么在这。
自从张拳击被囚禁,而郝哥哥却选择装聋作哑,我内心的绝望感越来越重,时常感觉像一片乌云压在心头,惴惴不安。刚交的朋友又回到原点,信赖的哥哥却无能为力,我只能去找勋魔术,想和他倾诉我遭遇的一切,想寻得他的安慰,却意外发现他的神情不对劲。他的神情不知何时不再是调皮可爱的弟弟,而是变得冰冷成熟,像个大人。我小声问他,勋魔术,你还好吗?他皱了皱眉头,说,什么好不好的,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去找过勋魔术。
我发现自己停在鸥小花房门前。鸥小花,以前是我最忽视的妹妹,现在却成了我的避风港。我走进她的房间,沐浴在阳光中。鸥小花正一动不动平躺在床上,看我进来找她,很开心地看着我。
“哥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笑了笑。
“给你讲故事。”
鸥小花,我最小的妹妹,也是郝哥哥最心疼的妹妹。他曾经和我说过,等他18岁后,他就去外面打工赚钱,租个房子,把妹妹接过去给她治病。鸥小花的病是先天性心脏病,这个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很难治。因为难治,鸥小花出生没多久就被抛弃在孤儿院。在孤儿院里,孩子们都怕她会突然倒下,不敢和她玩。大人也不希望领养一个累赘,鸥小花就这样度过了自己孤寂的童年。她一直坚信着,只要我再厉害一点,再有趣一点,那其他孩子一定会来和我玩的,于是她学会了种花,不停的把自己的花送给孤儿院的老师孩子,直到被甄爸爸领养。郝哥哥常常把手放在自己胸口上,喃喃自语:“等我攒够钱,我就给小花换一颗好心脏,让她也可以像普通孩子一样,在阳光下蹦蹦跳跳。”
鸥小花喜欢种花,郝哥哥就在房子前开辟了一个小花园,让鸥小花在那里种花。但不知道是不是有些花朵有轻微的毒害作用,或者是她的先天性心脏病加剧了,有一天,在她给花丛松完土站起来时,在太阳的直晒下,在花朵的熏香中,她突然产生了一阵眩晕。眼前美丽的景色像是加了昏黄的滤镜,一阵阵的疼痛袭击着她的胸口,让她喘不上气,她的胃痉挛着,想要把里面的东西呕吐出来。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她意识到自己要晕倒了,她先是尝试大喊,不知道是声音太小还是大家没有听到,没有人出来。她慢慢摸索着坐下来,坐在田垄上,闭上了眼睛,轻轻躺下来,很快失去了意识。
是郝哥哥发现了她,背着她回了房间。甄爸爸叫了家庭医生,医生过来看了鸥小花,说她心脏病太严重,不能长时间蹲着,更不能突然起身。甄爸爸给她制订了专门的治疗方案,每天早上要早早起床,食谱定量,上午运动,下午就要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晒太阳整整五个小时,还不允许她动和睡觉。我坐在她床边,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不由得叹了口气。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接受阳光的暴晒,和遭受酷热的灼刑又有什么区别?
“哥哥,你要给我讲什么故事啊?”
我看着她。“你想听什么故事啊?”
鸥小花想了想,说:“我想听鲜花的故事。”
我点了点头。“好,那我给你讲一个鲜花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女孩,她很喜欢鲜花,人生的梦想就是开一家属于自己的花店。但是她的父母并不希望她开花店,想让她继承家业,当一个裁缝。或者说,成为一个家庭教师。
“为什么父母不希望她开花店呢?”鸥小花提出了疑问。
我笑了一下。
“为什么呢?没有为什么,父母都是这样的。”
“真的吗?”
“真的呀,你看张哥哥,他不喜欢拳击,但他的父亲还让他去学拳击呢!”
“那好吧,哥哥你继续讲。”
小女孩觉得自己的人生大概永远也不会开花店了。但是没想到,有一天,她真的开了一家花店。
她遇到了一个大魔法师,大魔法师给她开辟了一片花园,还给她变出一个小房子,和她说,这片花园以后就是你的了,这个房子也是属于你的,以后你就可以在这个房子里卖花了。
鸥小花听到这里,拍了拍手,开心的说:“我也想要一片漂亮的花园,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如果我也能遇到一个大魔法师该多好啊,对不对哥哥……哥哥,哥哥,你还好吗?哥哥!!”
我的头突然发出一阵眩晕,不由得捂住了额头。是的,这一次我是想要给鸥小花一个完美的童话结局的。在这片花园里,她采集自己喜欢的花,用花朵织成一件件鲜花裙,过上了属于自己的美好生活。但我脑海中的思绪却宛如雪崩一般,黑暗的念头像多米诺骨牌似的倒下,如同春笋一般破土生芽刺向天空。在我纷杂的思绪中,大魔法师被巫婆杀死,花园像是被流动的硫酸一般侵蚀成洼地,女孩也成了老太婆,皮肤溃烂,身体衰老。我停不下来自己的思绪,越来越多黑暗的东西冒出来,我开始抱紧我的头,抵着膝盖,把自己蜷缩起来。没有用,没有用,更多的东西冒了出来。在那片荒芜中,我看到了鸥小花,她正抱着郝哥哥的头,跪在地上,悲伤地大哭着。
“停下!停下来!!快停下来!!!”我大喊着。我的样子一定吓坏了鸥小花,我心想。我的身子挣扎着,一下子失了平衡,连人带椅重重摔在地板上。剧烈的疼痛缓解了我脑海中崩塌的思绪,阳光照在我的眼睛上,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哥哥,哥哥,你还好吗?”
我听着鸥小花的呼唤,一边嘴里嘟囔着没事,我没事,一边把身子强撑起来。床上的鸥小花被我吓坏了,她没有继续平躺在床上,而是坐起身子,攥着被子,看着我虚弱的样子,大口大口喘息着。我为了安抚她,强撑出一个微笑,说到:“没事,我没事的。哥哥可是很强的,哥哥这么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出事呢?”
我不能再在这里打扰鸥小花治疗了。我伸出还在颤抖的僵硬的手,尽量温柔地把鸥小花的被子拉出来给她盖上,看着她重新躺好,再一步步僵硬地走出去。当我走出房间的时候,不由得深深吐了一口浊气。我又一次搞砸了。
“你……还好吗?”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我猛地转头,看到了那个瘦小的身影。
“大逃脱,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刚才听到了声音,在想……是不是妹妹出事了,我就出来看看……”
我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知为何,我之前的那种烦躁情绪消散了。我看到他的心情不再是厌恶,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就好像落水的人,面对着一块朽木,也想要去抱着它一样。
我看着大逃脱,向他一步一步走过去。
“大,我现在感觉有点累,可以去你房间休息一下吗?”
“……好。”
大逃脱的房间很整洁,虽然放着一些甄爸爸送的充满童趣的物品,但总给人一种呆板无趣的感觉。大逃脱坐在其中,和坐在毛胚房里并没有什么区别。我坐在他的房间角落里,头靠在墙壁上,大口喘息着,企图缓和自己的手脚麻木。
他看着我的样子,犹豫着开口到:“哥哥,你是不是感觉身体不太舒服?”
“有点。”
他挠了挠头,想了想,从柜子上拿起一个木雕小熊来。这个粗糙的小熊一看就是郝哥哥雕刻的,他给我雕刻了一个听故事的小熊,给鸥小花雕刻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小熊,给勋魔术雕刻了一个大熊背魔术小熊,给张拳击雕刻了一个戴拳击手套的小熊。而他给大逃脱雕刻的小熊明显用了更多的技巧,他把小熊镂空,在里面塞上电线和电池,只需要一按底座的开关,小熊举着的提灯就会发出光来。
他捧着小熊,把它递给我。“我感到不舒服的时候,就这么拿着它,看着它亮着的灯,我就感觉好多了。”他执拗的把它塞在我的手里,让我攥着它。
“谢谢你。但是我想,这也许对我没有用,你还是自己拿着吧。”我很感动,但别人对我的示好总让我觉得不太舒服,有点别别扭扭的,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小熊还回去了。
他看着小熊,很苦恼的样子。我正准备安慰他,却看到他“咚咚咚”跑到床上,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大手电筒。
“那,给你这个吧!”
“这个是?”
他的表情突然变神秘了。“这是张哥哥去甄
爸爸房间里偷的。”
“啊?”我惊诧了,“他竟然敢去偷东西……爸爸没有教训他吗?”
“爸爸当然是想教训他的啊,但是找不到是他偷的证据,又找不到我藏起来的手电筒。于是他才污蔑张哥哥,说他偷了他的钢笔。”
我的心中一下子窜起怒火。
“他明明知道你怕黑,不给你手电筒就算了,竟然会为了这点小事去污蔑张拳击,真是可恶!”
大逃脱立刻比了一个“嘘”。
“没事没事,如果你实在是难受的话,就打开手电筒吧。每当我晚上做噩梦惊醒的时候,都会去这么做。”
我的内心突然充满了苦涩。想到了我之前对他的恶意,突然有些无地自容。我匆匆跑回自己房间,翻出来一块荧光石,又跑回去,塞在大逃脱手中。
“这块石头,白天你把他放在太阳底下,让它吸满光线,到了夜晚就能发出荧光来。”我对着他微笑道:“如果你晚上害怕了,就把这块石头拿出来,他能照亮你的房间,给你带来光明。”
他看着我,虽然嘴角还在微笑,眼中却几乎要落泪。
“谢谢哥哥,谢谢哥哥。”
而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在我内心中,我将永远为我先前无端的恶意和揣测他人去忏悔。
Chapter 7
Notes:
本章为郝哥哥视角
Chapter Text
本章为郝哥哥视角。
今天下雨了,我望着窗外,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浑身的骨头因为潮湿阴冷开始隐隐发痛,我开了电热毯,蜷缩在床上,看着屋外的树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晨戏剧进来了。他看着我,递给我一个搪瓷杯:“身子又开始难受了?喝点红糖水暖暖吧。”
我接过杯子,啜饮了一口,抱着杯子取暖。晨戏剧离开了,而我也披着毯子,想要去桌子上写点东西。
打开皮革本子,拉开钢笔笔帽,手腕上的木雕小熊随着我的动作晃了晃。我的钢笔落在纸上,却停滞下来。我不知道该写点什么。
我的思绪太乱了。
我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又把气大口吐出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良久,我头脑中纷杂的情绪终于平稳下来,我决定从头开始梳理这一切。
我开始提笔写下这些东西。
我第一次见到晨叔叔,是在医院的病房里。他说他在雪地里捡到我。当时的我浑身大片软组织挫伤,肋骨、腿骨、肘部大片骨折,皮肤泛红有轻度冻伤,脾脏破裂,肺部被肋骨刺破。当他尝试把我从雪地里翻个个时,我的脸已经被冻在冰层上,一撕连着皮肉一起撕下来。好在因为冬天,我的伤口被冻住,没有大量失血,又被及时送往医院,保住一条命。
之后,他让医生给我做了脸部复原,但因为我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随着年龄的变化会变骨相,这一次手术相当于直接把我成熟时的脸部复刻了出来。当绷带拆下来时,我看着那陌生又熟悉的脸,不由得叹息一声。
因为头撞到了冰,引发了脑震荡,我出现了逆行性失忆,只记得自己的父母出了车祸,没有亲戚愿意领养我,我只能辗转多个孤儿院,在里面生活兼做志愿者。至于之后的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完全想不起来了。晨叔叔很可惜的问我,难道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吗?我拍着脑袋想了想,好像还有一点,我隐隐约约记得我是被一个男人丢在雪地里的,那个男人高大,穿着黑色的风衣,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脸,但是又描述不出来。晨戏剧叹了口气,说,没事的,以后总会想起来的。
他把我领回家,说他叫晨戏剧,是个戏剧作家。他给我起名为小晨,让我喊他晨叔叔。
不知为何,每个阴沉沉的日子,我都会感觉骨头又酸又疼,整个人完全不敢动,只能坐着或躺着。每当这时,我脑海中都会涌现出纷杂的、碎片一样的记忆,我只能把它一一记录下来,等到以后重新排序。
写到这里,我把笔放了下来。今天,我的思绪的确也纷杂,但这不是因为雨天,而是因为另一件事。
我把手机拿出来,划开屏幕,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脸下面写着三个字。
“甄有戏”。
是的,我看清了那个把我扔进雪地里的人的脸,是他,他让我喊他甄爸爸,但他的真名其实叫甄有戏。
我移开椅子,从最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带着密码锁的本子。解开锁,翻开本子,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密密麻麻,每一页都是我回想起的碎片记忆。
今天我想起来了,那个把我扔进雪地里的人,让我喊他爸爸。是我爸爸把我扔出来的吗?我和晨叔叔说了,他沉默了很久,说会帮我找到这个人。
今天我又想起来了,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要去见。那个人是个女孩,比我小。我虽然记不清她的样子,但我还记得,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我记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但我想不起那件事是什么了。
我又想起来了一个人,那个人是个男孩,穿着黑色的长袍。不知为何,当我想到他,我就觉得很开心,但是又有点难受。我记得我好像也有话想对这个人说,他究竟是谁?
我今天从噩梦中惊醒,梦中我看到了那个女孩,她躺在纯白的椅子上,面无血色嘴唇发白,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我无论怎么喊她,她都不回我的话,我把她背出去,大喊:“快来救救妹妹,她出事了!”
我醒来后才意识到,原来那个孩子是我的妹妹。难道,我意识中很重要的事,就是去救妹妹吗?
我又想起来了几个人,除了那个穿着斗篷的男孩外,还有几个男孩。我还记得有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孩子在质问我,问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凭什么这么做。我到底做什么事?想到这里,一阵心酸从我心里流出,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又做了些什么?
我又做梦了。我梦到我走在一个长长的走廊里,一个男孩子碰到了我,立刻躲的远远的。我很想看看他的脸,但是他飞快的跑开了。我敲响了一扇门,门打开了,是妹妹的脸。她看着我,对我笑,对我说:“哥哥,这是你给我做的礼物吗?”
我听到了我的声音:“不,这是我们一起送你的礼物。”
我把礼物一件件拿出来,对妹妹说:“这里有一件小灯披风,有一个魔术拐杖,有一顶童话帽子,有一个拳套小包,最后,是我给你画的童话绘本。当你感觉寂寞了,难过了,就拿出来看一看吧,相信我,你一定会是一个特别勇敢的孩子!”
妹妹很开心,我却并不开心。当我醒来后想到这个场面,感受到了一阵诡异,为什么一群人送的礼物,却只有我一个人出面?
我看到这里,提下笔,写下今天新想起来的事。
今天,晨叔叔告诉我,最近圈子里新来了一个新人戏剧作家。那人写的作品他看了,锐利,黑暗,血淋淋又真实。我听完晨叔叔对那人写的故事的简述,疑惑地问他,这个人是怎么写出那样的故事的?晨叔叔耸耸肩,说那个人自称自己是戏剧上的斯金纳,要写一部新时代的戏剧,用戏剧来演绎心理学。
“那这个人真的是,野心很大啊,希望他不要走斯金纳的老路吧。”我托着腮说到。
晨叔叔看着我,递给我一张纸。“这个人想约我见面,你去查查这个人的底细吧。”
我接过这张纸,纸上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电话,甄有戏。
当我搜出这个人的照片时,潮水一般的记忆向我涌来。那一瞬间,我浑身的骨头都开始爆发性的疼。剧烈的疼痛蔓延了我的身体,我尖叫着倒下来,蜷缩在地板上,疯狂打滚,身子不断撞击在家具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晨叔叔立刻跑进来,立刻把我拉起来,把我搂在怀里,拍着我的后背安抚着我。
“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了?”
他想看看我的脸,想看看我的表情,我却把脸死死埋在他的衣服里,双手揪着他的衣角,眼泪浸湿了布料。
甄有戏,可恶的甄!他竟然把我们的故事当做燃料,成了他的成名作,叩门砖!他在自己的故事里面写我们的事,写主角被父母卖给别人,写那个人虐待他,写他崩溃又数次强打起精神,写他数次自杀,数次被家暴,又在最后杀了自己的父亲。这不就是我们血淋淋的故事吗?!
他,他领养了我们,只是把我们当做试验品,静静看着我们一点点异化,成为他的养料,又把我们抛下!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那天发生什么了。
那一天,我在别墅里发现了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的黑猫。我唤了鸥小花来看,还从厨房里偷拿了一块奶酪给它吃。鸥小花很开心,她蹲在旁边,总是偷偷地拿手指戳一戳小黑猫。但是小猫却很胆小,它吃完奶酪后,竟然飞快地溜进通风管道里,不见了。我害怕它溜到甄有戏办公室里,立刻去了甄有戏的办公室,却发现了他办公室里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文件。
我本来是不会去看这些文件的,但是当我去甄有戏办公桌下找小黑猫时,偶然暼了一眼文件,结果被上面的一张照片惊呆了。
照片拍的模糊,又是黑白打印,更不清晰,但这张照片却让我的血一下子凉了。照片上是勋魔术的白鸽子,它身下一团灰色的阴影,羽毛蓬乱。照片下面写到:“有初步成效,需要加强。”
我手开始哆嗦,拿起那张纸,开始一行一行的看起来。那张纸上写着,何童话计划书。
1.领养何童话,激发他内心的黑暗特质。
2.让他和周围人互动。(注:他有了新朋友,勋魔术)
3.他有了超越计划的发展,开始和张拳击建立联系,需及时切断。
4.给他送书,上面喷洒药剂,激发他的嗜血本能。
5.杀死鸽子和兔子,摧毁他的友情,让他认为自己病了,让他彻底疯狂。
6.让他发现自己被害。
7.催熟完成。
我开始一张张的看,发疯一样的看。每一张都是这样,先领养,和周围人互动,建立友情,再被摧毁,理性也被摧残,然后得知事情的真相,催熟成功。
是的,鸥小花的病是他故意催化加重的,他把药放进石榴汁里让她喝下去,还在摇篮上通上电流;勋魔术患有双重人格,他却故意加重勋魔术的病,还让他不断表演火焰魔术;大逃脱那么怕黑怕封闭,他却给他讲鬼故事,把他锁在床底的夹层里,还电击他吓唬他;何童话那么挣扎,他却让何童话亲手杀死鸽子;张拳击暴力倾向很严重,他却不断让张拳击嗅到那种香水,激发他的应激。
我看着自己的那张纸,纸上印着的是我做手工时的照片。令人不安的是,照片的角度十分怪异,像是从我桌上的摆件角度拍出来的照片。上面写着,“出现问题,需纠正”。
1.领养郝哥哥,告诉他作为哥哥,要成为爸爸的好助手,为弟弟妹妹考虑。
2.放任他与弟弟妹妹互动,建立深厚的亲情。
3.不断的打击,PUA他,让他感觉自己很无能,谁也拯救不了。
4.告诉他,他唯一的目标是忠于我,不断的强迫他,PUA他,让他打探弟弟妹妹的隐私并汇报给我,我则无论大小全部处理批评。
5.在夜晚给他施加药物,让他不断的回忆过去的车祸,造成精神上的崩溃。再在人际关系上离间分离他们,让他除了我再无依靠,和弟弟妹妹彻底决裂。(他还在尝试处理弟弟妹妹之间的关系,真是执着啊)
6.让他知道原来一切的幕后黑手都是我,让他对我产生最大的恨意。
7.催熟完成。
就在这时一阵动静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原来那只小黑猫真的在办公室里。它可能是闻到味道了,从阴影处走出来,围着桌子打转。我想去抱它,它突然受了惊,在我手里翻腾着,使劲抓我的手。在争执中,我的手链断了,上面挂着的两个木雕小熊掉了下来,又被我不小心踢到什么地方去了。等我好不容易把小猫塞回通风管道里,我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开始清理我来过的痕迹。但我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一个木雕小熊,另一个不见了,又害怕太久呆在里面出事,匆匆出了办公室,祈祷甄有戏不会发现我遗失的木雕小熊。
但是我的祈祷失败了。晚上,甄有戏让我去趟办公室,我忐忑不安地去了,他却递给我一杯和鸥小花一样的石榴汁,说这是他亲手给我榨的,让我必须当着他的面喝下去。我捧着杯子,犹豫了一会,还是咬着牙喝了下去。资料报告上写着,鸥小花喝的石榴汁里有抗凝血物质,会加重她的心脏疾病,身上也会出现类似于白血病一样的淤青。我心想喝一杯应该暂时问题不大,结果喝下去没多久就开始头晕目眩起来,整个世界变得模糊遥远,最后的记忆是甄有戏冷冷地看着我。在我身体出现异常时我就意识到,石榴汁里有问题,立刻躬下身子挤压胃部想吐出来。他却死死钳着我的嘴,拉着我的身子,让我无法吐出。我挣扎无果,感觉意识正在一点点消散。等我再次模模糊糊醒过来,感觉自己在一个十分黑暗拥挤的环境里,密集的地方拳头打在我身上让我浑身剧痛。我很想求助,挣扎,身体却被紧紧蜷缩着动弹不得,嗓子也像堵住了一样,细微的声音被掩盖在巨大的打击声中。里面实在是过于狭窄,我很快因为缺氧再次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就是在医院了。
想起这些后,我再也没法冷静面对这一切。我擦干眼泪,挤出一个微笑,对着晨叔叔说:“没事的,没事的,我已经正常多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到:“感觉不舒服了一定要及时和我说。”
“肯定的,肯定的。”我点点头。
但我的内心,已经有了一个新计划。
我记得催熟完成的那一天的日期,正是他邀请晨叔叔去甄心之家的日子。
在那一天,我一定会出现在甄心之家中,打破他的阴谋的。我暗暗攥起拳头。
Chapter Text
我是何童话,这是我时隔两年后,再一次写自己的故事。我已经来到甄心之家四年,在这四年间,零零总总发生了许多事,让我把它们一一道来。
第一个噩耗,鸥小花的疾病突然加剧了。
鸥小花一直努力治病,但她的病不知为何却越来越严重。在这样的情况下,甄爸爸不顾她的反对,禁止她出门种花。她很难过,哭了好多次,但甄爸爸强硬要求她不准去,还把她的花全刨了,在地上移栽了一片格格不入的草皮。从那之后,我几乎没见过鸥小花出门了。
但即使是这样,鸥小花的病也在不断加重。她的嘴唇越来越白,整个人越来越瘦,腿上胳膊上身上总是冒出一片片淤青,好像经常磕着碰着似的。直到有一天,鸥小花坐在自己房间里,无聊地晃着摇篮,一阵针扎一样的刺痛突然从心脏蔓延到全身,这种痛苦让她尖叫起来。当我跑出房间找她时,我看到郝哥哥已经背起鸥小花,一边朝大门口跑去,一边大喊道:“爸爸,爸爸,救救妹妹,救救妹妹!”
鸥小花躺在床上,家庭医生听了她的胸腔,和甄爸爸说,鸥小花的心脏病加重了。家庭医生走后,甄爸爸阴沉着脸,拿了铁链锁起摇篮,对鸥小花说:“以后你不能玩这个了,对身体不好。”
他随后给鸥小花制订了更严格的身体康复计划,从此之后,我们几乎无法在除饭桌外的任何地方见到她了。她的每时每刻,都被康复计划牢牢限制住了。郝哥哥很担心她,我数次看到他进出鸥小花的房间,有的时候端着花盆,有的时候捧着水壶。看起来他想在那个玻璃房子里养几盆花,给鸥小花解解闷,但是小花在那样炎热的房间里,真的可以活的好吗?我持怀疑态度。
第二个噩耗,是大逃脱的精神状态出现了更严重的问题。
我一直以为,大逃脱既然怕黑,那张拳击自从给了他一个手电筒之后,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至于鬼故事,问题应该也不算很大,但是他的情况似乎要比我们大多数人想像的更复杂更严重。他夜晚尖叫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甚至还带着哭嚎声。甄爸爸有一天忍无可忍,在全家人面前大声批评他,说他太过于脆弱,给了他一个VR头盔,让他每天白天戴着练练胆量。从此以后,他不但晚上尖叫,整个白天,楼道里也环绕着他痛苦的呜咽声。
没想到,第一个受不了的人不是大逃脱,而是张拳击。我多次看到他在走廊上抱着近乎于崩溃的大逃脱,替他擦着脸上的冷汗和泪水。终于有一天,他敲响了通往甄爸爸房间的办公室,在那里和他发生了最激烈的争吵,两人打架,摔摆件摔书,直到郝哥哥进去劝架。张拳击看着郝哥哥拉着甄爸爸,再也无法维持他的理智。他流下眼泪,对郝哥哥大吼道:“好好好,郝,你就这样吧!你就和老甄沆瀣一气吧!从今天起,你不配当我哥哥!滚!!”
第三个噩耗,是勋魔术。
从那天开始,我和勋魔术的关系冷淡了下来。他每天刻苦练习魔术,在我们面前表演,我没有时间去找他,也没有精力去找他。但在一天晚上,他突然找到我,问我想不想明天晚上和他一起去花园里逛逛。我说爸爸不希望我们在晚上逛花园,但他却很执着,拉着我的手,说一定要去。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艰难地点了点头,答应了他。
第二天晚上,我们熄灯后,我偷偷从窗户里翻出来,来到了花园里。我坐在树下,看着天上亮晶晶的星星,等勋魔术来赴约。他终于来了。
我们俩坐在月光下,他托着腮问我:“何,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立刻生病,却又不致命?”
我疑惑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勋魔术叹了口气,把自己蜷缩起来。“爸爸一直让我表演火焰魔术,但是我真的好害怕火,真的好害怕。他最近要求我练习和表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我真的感觉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我各种方法都试过了,装肚子疼,装头疼,装感冒,甚至还试过从楼梯上摔下去,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如果明天,他继续强迫我练习火焰魔术,我该怎么办?”
我看着他,一时之间有些无言。我张了张嘴,最后只余下苦笑。
“对不起,勋,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勋魔术睁大了他的眼睛。“何,你是我们几个人里,最聪明,最厉害的人,难道,难道连你也没办法了吗?!”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我连自己都没办法保全,又能如何帮他逃脱火焰魔术?
他一下子就泄了气。我看着他暗淡的神色,犹豫许久,最终咬着牙说到:“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实在不行,你就……”
他转过头。“就怎么样?”
我咬了咬牙,往上挽起袖子,露出我的手臂,给他展示我手臂上的疤。“实在不行,你就像我这样……”
他的脸一下子就呆滞了。
我突然感觉这些话很难说出口,但我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你可以找一把小刀试试,不算很疼,但是很唬人,然后你就拿血给爸爸写血书,告诉他……”
我的话还没说完,勋魔术的头“唰”地一下抬起来了。他直直地盯着我,眼神冷漠,隐隐有怒火,和刚才的六神无主判若两人。他一下子爆发了,伸出手,把我“哐”地一下推倒在地。我愣愣地看着他,只见他站起来,冷冷地俯视着我,对我说:“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抛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独自离开了,只余下
我一个人躺在地上,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第二天,甄爸爸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和勋魔术去了花园,把我俩叫到办公室里,狠狠批评了我俩一顿。经历了这件事后,我和勋魔术的关系降到了冰点。我看着他熟练的在台上表演火焰魔术,心想,他这不也演的挺好的?根本不需要躲避嘛!
第四个噩耗,是关于我的。
我不想讲这个故事,它压在我心中好久,让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想起它我就会坐立难安。它就好像房间里的大象,我总是强迫自己不去看它,但是它一直在那里,在我脆弱的时候突然跳到我脸上,让我落荒而逃。
这几年间,我的梦游症加剧了。一开始只是晚上起来去吃东西,后来变成了晚上起来在纸上涂涂画画,直到有一天我醒来,发现我的手中攥着一把小刀。
我害怕的把刀子扔了,在床上安上松紧带,把自己的四肢牢牢捆在床上,希望自己不会继续梦游下去。但是这一切并不如我所愿。有天早晨半梦半醒时,我感觉手上干干的紧紧的,好像皮肤上有碎屑一般。我强行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把手伸到眼前,瞬间呆住了。
那些干干的碎屑,是我手上干掉的血。
我的手还算干净,但指甲缝里都是暗红色。它们在不断的警示我,你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
我立刻翻身爬起来。床上,地上,蔓延着一片片干涸的血。地上是一只死去的鸽子,鸽子的头被暴力扯开,还有一丝皮肉和羽毛相连着。腿被扯下来,翅膀乱七八糟,四周散落着沾血的羽毛。在鸽子旁边,是沾了血、内脏碎片和羽毛碎片的小刀。
我强作镇定,把手洗干净了,处理了尸体,拖干净了地,换了床单。洗床单时,我咬住了牙齿,到底该怎么面对他们,到底该怎么办?
在我处理这一切的时候,勋魔术敲响了我的房门,说他丢失了一只鸽子,问我有没有见他的鸽子。我控制住自己颤抖的面部肌肉,和他说我没看到。他失落的点点头,离开了。
从那天起,我再也不敢睡觉了。我晚上把自己的脖子吊在房梁上的麻绳上,一旦我低下头,就会扯着脖子,强迫我清醒过来。我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不可以,不可以,我不想成为恶魔。
我不敢和勋说这件事。从那天开始,他不接近我,我也强迫自己远离他。
第五个噩耗,是郝哥哥的离去。
在我失手杀了鸽子两三天后,郝哥哥突然不辞而别。桌子上放着一封信,只有几个字:我离开了,祝大家安好。鸥小花攥着信,一直不停地说着,不可能,不可能,他是不可能自己走的。
我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甄爸爸总是和我们说,等到18岁后才会让我们离开家,但郝哥哥才17岁,他为什么突然不辞而别?
我还在愣着,鸥小花已经开始大哭起来。大逃脱低着头,看起来十分悲伤。勋魔术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突然跑开了。整个家中,只剩下鸥小花的哭声回荡其中。
“你明明说过,明明说过,十八岁的时候带我走,为什么,为什么不带我走,你这个大骗子!”她突然跑上楼,我的脑海中闪过不详的预感,立刻跟在她的身后。她跑进房间,看着那个木雕小熊。小熊还是在那里,还是对着她微笑着,冲她举起大拇指,她却只觉得讽刺。鸥小花拿起小熊,摩挲了一下它,然后,她狠狠地把小熊往地上一摔!
“碰!”
我站在她的背后,默默看着她,没有上前阻止。她捡起小熊,上面已经有了裂缝,但熊是木头做的,非常坚挺。她攥着熊,再次往地上砸去!
我就这么看着她足足摔了三四次,直到小熊的胳膊和底座彻底摔断为止。她捡起熊的碎片,全部放在桌上。她看起来已经累了,摇摇晃晃地扑倒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呜咽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带我走,哥哥……”
等鸥小花哭声停止后,我轻轻走上去,拿起碎片,开始在上面涂胶水。鸥小花没有制止我,她转过头看着我的动作,眼神疲惫,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我把粘好的熊放在她桌子上,离开了。小熊还是对着她举起大拇指,但它的脸已经裂开了,永远也无法修复。
我离开房间,叹了一口气。
我原本以为你会一直保护我们,成为我们最好的哥哥,但你却选择不辞而别。
我回到房间,看着小熊坐在书柜上,张着大大的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着我讲故事。
我苦笑了一下。
我都不在了,听众也走了,故事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个大骗子。欺骗了我们所有人。
我把小熊收了起来,和自己的写作本锁在一起。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写作。
第六个噩耗,来自张拳击。
郝哥哥不辞而别的那天,张拳击没有出现。他整整三天都没有出房间。我害怕他饿死在里面,拿了一块面包去找他,来到门口,却没有听到里面有拳击的声音。
我尝试着开了门,门直接打开了。张拳击躺在搏击台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好像死人一般了无生机。
“你这是怎么了?”
他的眼神动了动,证明他还活着。
“我正在等死。”
他这句话吓坏了我。“你说这种话干什么,什么死不死的,你不是还要成为一个最优秀的拳击手吗?”我环顾四周,想拿出点东西来激励他,却发现他的手套扔在角落里,四周贴的海报也全部撕下扔在地上。我揉了揉额头,走上前去,坐在他身边,说到:“你这,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转过头来,眼神定定地望着我。他说到:“何,你杀过人吗?”
“我……我没有啊……”我虽然写了很多血腥故事,但确实没有杀过人,看着张拳击直愣愣的眼神,不由得有点心虚。
“何,那你失去过至亲吗?”
“也……也没有……”
他冷哼一声。
“出去吧。”
我看着他的状态,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道:“虽,虽然我不知道,但是,但是我可以想象……”
他转过头,冷冷地看着我。
“我不相信你。”
看着张拳击这样的态度,我意识到,必须拿出来点真东西了。我立刻为难地说到:“我虽然没有杀过人,但是,但是你知道勋丢失的那只鸽子吧,那只鸽子,是我不小心在梦游时杀死的……”
说出这句话,实在是让我坐立难安。张拳击听到我说的话,一下子愣住了。随即他叹了口气,咬着牙说到:“我也,我也不小心,杀死了……”
“你也杀死了勋的鸽子吗?”
张拳击摇了摇头,艰难的说:“不,是郝哥哥……”
这句话一出来,我怀疑我听错了。“你说你杀死了郝哥哥的什么?”
他皱起眉头,像是和自己内心博弈。“不是郝哥哥的什么,就是郝哥哥。”
我感觉我的大脑一下子停止转动了。它在消化着这一切,却无法运转,无法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张拳击看着我的表情,解释到:“我失手杀死了郝哥哥。他没有离开,他是被我失手杀死的。”
我没有发火,我没有哭泣,我用比我想象中更冷静疏离的语气说到:“为什么?”
张拳击好像要哭出来了一般,他颤抖着,语气带着哭腔,从牙缝里把话挤出来。“老甄那天指责我私自干预大的训练,我又和他在办公室里吵了一架。回来后,我特别特别生气,有点失去理智了,开始疯狂打拳。打拳的时候,我好像又闻到了那个气味,我开始更疯狂的打拳,停不下来的那种,打到筋疲力尽也要打下去。这时老甄进来了……”他突然不说话了,而是坐起身子,把自己蜷缩起来。我追问道:“然后呢?”我的语气极度冷漠,这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然后,然后他制止了我,拉开了拳击沙袋,然后……然后……”他说不下去了,一直看着我的眼睛。我的内心出奇的平静,燃烧着一团幽蓝的火焰。我走到沙袋前,摩挲着那层皮料。我明白了,张拳击见到了郝哥哥的死状,才会成了这个样子。
“老甄和我说,是我杀的郝哥哥……我讨厌拳击……”
我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看着我,他看着我的脸,不知为何竟然不敢和我对视。
我感觉整个人都好像进入了凌冽的寒冰中,从来没有如此平静甚至冷漠过。
“我知道了。”我这么回应他。随后,我出去了,只留他一个人坐在搏击台上瑟瑟发抖。
Chapter Text
太阳升起又落下,在天边洒下一抹橙黄色的余晖。我坐在屋里,一动不动,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我忘了自己这样一动不动坐了多久,大脑早已放空,双眼无焦点,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我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看着黑暗慢慢降临,又看着窗外院子里的灯一片片亮起。有敲门声响起,一个脑袋探进来,摁开房间的灯。突然亮起的光让我条件反射地闭上眼捂住脸,僵硬的四肢也得以轻轻活动。
“哥哥,吃晚饭了。”是鸥小花。
“好,我一会儿下去。”我揉着眼睛,含含糊糊地答应着。
“哥哥,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啊?地上这些红色的痕迹,都是些什么?”
我扯出一个微笑。
“没事,我只是不小心碰撒了油漆,没事的。”
在鸥小花眼中,我坐在一滩血红中,宛如一个孩子被包裹在羊水里,或一个疯子呆坐在血泊里。我站了起来,一边推搡着她一边扯着些没意义的话,拉扯着她一起走出房间。即使刚才我还沉浸在那悲伤的情绪中,这一刻我也意识到了我的幼稚与好笑。自己那么狼狈糟糕的一面,自己知道得了,不能让别人见笑,对不对?
早上醒来时,我对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自从把自己捆在床上也不管用后,我开始在房梁上挂上一根麻绳,每天晚上把自己的脖子吊在麻绳上,强迫自己不去睡着。但昨天晚上我竟意外地睡的很好很沉。当我醒来后,看到的不是褐色的桌子,而是模糊的天花板。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又做错了。
我不敢起身,更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这其实是梦吧?对吧,这是梦吧?只要我闭上眼再睁开,应该就醒了,对吧?我就这么直挺挺躺了不知道多久,反复睁开眼又闭上,直到门口传来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我立刻翻身爬起来,扫视着整个房间。手上,身上,床上,地上,全是血。干涸的血印入我的眼球中,强迫我的大脑面对这一切。房间里不只有血,还有凌乱的毛发,一切的源头是房间中间地板上的一个异物。我看着那个东西,我没法喊它为确切的什么,因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事物,只能含糊地称它为“东西”。那是一团棉花一样的东西,灰扑扑的,沾满了血污,让人感到疑惑。我歪着头,看着它凸起的那一块,看了几秒钟,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好像是它的脑袋。
我走下床,把它扶正。看着它的形状,我的大脑一下子卡壳了。过了几秒钟,我好像才接收到眼睛传来的信号。大脑开始缓慢分析图像,我喃喃自语到:“原来是只兔子啊。原来只是一只兔子啊,我还以为……”
然后我浑身开始颤抖起来,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我感觉到一阵恶寒,身上仿佛被一道道电流袭击着,然后是寒冷,极致的寒冷,喘不上气,每一口呼吸都好像在冷库里一样冰冷困难,这寒冷又加剧了我的颤抖。我感受到胸口一阵阵刺痛,这让我忍不住弯下腰,蜷缩起来护住胸口。
那只灰兔子死了,那只勋魔术的灰兔子,那只承载了我们两人记忆的灰兔子,那只“我”的兔子。
兔子不在了,“我”是不是也快不在了?
我已经清晰理解了这一现状。我撑起身,转过身,颤抖着手,在桌子上摸索。我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他一直在呐喊着,要我去寻找那把小刀,那把沾了鸽子血的小刀。找到它,这一荒谬的局面就能消散,一切就会回到正轨。找到它!
我拉开抽屉,里面只有一根沾血的羽毛,但是小刀不见了。
那一瞬间,极致的恐惧涌上心头。小刀呢?小刀怎么会不见了??有人进我房间了???那他们是不是看到了这根鸽子羽毛,他们,他们知道是我杀了鸽子吗????他们,他们……他们如果知道了……那我……那我……
“童话,你是在找这个吗?”
一声温和的嗓音从背后传来,对我来说却无异于撒旦的低吼。
我僵硬的转过身,看到了那个我最不想见到的人。
是甄爸爸。
他的手里拿着那把带血的刀,刀上有着更新鲜的血迹,恐怕我梦游杀兔子时用的也是这把刀子,而且还很不幸地把刀子忘在了外面。他皱着眉头,看着地板上的一片狼藉,看着我身上的血迹。他的神态严肃恐怖。一阵负罪感突然席卷了我的身体,我浑身的肌肉一下子蜷缩了。在这一刻,他是耶稣,而我是犹大,而我正受着他的审判,无处遁形。
他盯着我,我们二人僵持了很久。等到屋外声音逐渐大起来时,他随手把那把小刀扔在地上,转过身去,冷哼一声,说了那句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
“杀人犯的孩子,果然也是个疯子。”
说完,他“哐”地一声关上了门,只留下僵硬的我,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颤抖。
我本来以为我会自杀的,但是我没有。我明明把手伸进了洗手间水盆里,明明让冰冷的水麻木了我的肉体,明明已经开始拿着小刀在手臂上比划,就和前几次一样,没有那么疼,很快就结束了,为什么不继续割下去?为什么?我说不清楚。
攥着小刀,我突然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还是这样了吗?挣扎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久,还是这样的结局吗?
走了这么久的路,颠沛流离一生,就是这样的结局吗?
就在这时,门开了。勋魔术若隐若现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何,你最近还好吗?前几天是我不好,因为爸爸一直逼着我练习火焰魔术让我很崩溃……何,我一直敲门你都没有回应我,但是爸爸说你在房间里,所以我进来看看你……”
听到勋魔术的声音,我立刻抬起头,巨量的恐惧冲入我的大脑,让我瞳孔一下子缩小了。因为我突然想起来,地上的兔子还没有处理!
完了,如果勋进来,如果他看到了兔子,如果他知道我杀了他的兔子的话……
我立刻把小刀一扔,冲了出去,但是还是晚了一步,勋已经进来了。
他看着地上的尸体,呆站着,手足无措。
“你……”他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房间中央的兔子。
“我……”我很想说点什么,声道却好像堵塞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表情突然扭曲了,混合着痛苦、愤怒、悲伤和无边的恐惧。他后退两步,低着头,靠在墙上大喘气。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低着头,啜诺着,只吐出来三个字:“对不起……”
他抬起头,眼睛狠狠瞪着我,充满了怒火。他咬紧牙关,数次张开嘴又数次合上,最后只硬生生逼出两个字来:“晚了!”
说罢,他大步流星离开了,只留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走廊中。
这顿午饭吃的十分压抑,张拳击的位子还在那里空着;勋魔术全程不抬头看任何人,早早吃完饭离开了;大逃脱戳着盘子里的土豆,把它压成泥又堆成正方形;鸥小花用余光左看看又看看,眼神中充满了不安和疑惑;我则看着盘子里的肉犯恶心,总是想到那暗红色的干掉的血肉,把饭推到一边,小口小口地抿着水。等吃完饭,我回到房间里,却发现兔子的尸体不见踪影,房间地上被人泼了红色的油漆。剧烈的化工味道让人窒息,我却轻笑一声,搬了板凳坐在油漆上,直到夜幕降临。我自然知道这是谁干的,这是他对我的惩罚,我心甘情愿接受,因为我确实做错了,我是最大的罪人。我就这么坐在上面,等着死亡的降临。
但是死亡没有降临,鸥小花来了,她拉着我出去吃晚饭。
这顿饭依旧很压抑,我也依旧没什么胃口,张拳击依旧缺席,勋魔术依旧谁也不理会。饭后我准备回去继续坐着,鸥小花却拉着我的衣服,说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张拳击了,想和我去看看他。我哂笑一声,他有什么好看的?
“他那么皮实的一个人,没啥事的,放心吧。”我心不在焉地说。
她不满地嘟起嘴,只能遗憾地放开我,去找大逃脱了。我则无精打采的走回房间,简单处理了一下油漆,随即躺在床上呆望着天花板。
然后,就出事了。
我已经有点忘了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鸥小花在外面疯狂地砸门,一边砸一边喊我的名字,声音隐隐有哭腔。我爬起来开了门,门外的鸥小花头发凌乱,眼睛发红,她对我说,张拳击自杀了。
“他死了吗?”
“不知道,大逃脱在尝试救他。”
我跑到张拳击的房间里,看着他躺在浴缸里,身体泡在温水里,手腕上有一条极深的伤疤,可以看到隐隐白骨。浴缸里的水已经染成红色,大逃脱把他的手腕从水里捞上来,正拿着湿巾摁着伤口。只是血不断流出来,怎么也摁不住,他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汗还是泪。我立刻走上前,推开大逃脱,查看着张拳击的伤口。大逃脱蹲坐在我身旁,言语中有哭腔,对着我结结巴巴说着过程。大意是他和鸥小花来找张拳击,但是怎么敲门也没人回应,他俩开了门才发现门没锁。然后他们走进浴室才发现张拳击躺在浴缸里,已经割腕自杀了。我没细听他的前因后果,因为这并不重要,我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走到这一步的,这就够了。我撕扯开自己的衣服,把布条制成一根简易止血带,让大逃脱抓着张拳击的手臂,我把止血带绑在上面,打了个死结,减缓了血液流出。勋魔术和鸥小花站在门口,鸥小花看着我们一脸担心,勋魔术则叹了一口气。
我转过头,看着勋魔术。虽然我很不想和他打交道,但这是危机时刻,我必须这么做。
“勋,麻烦你把张背到医院,麻烦了,鸥小花会给你指路的。”
他拧起眉头,看起来非常不服气,但这是一条人命,他点了点头,蹲了下去,等着我把人放在他背上。我和大逃脱联合把张拳击从水里拉了起来,把人放了上去,安置好了他的手臂。勋魔术身上的衣服因为张拳击一下子湿了一大片,水灌进他的脖颈里,不由得咬住牙打了个哆嗦。
“快去吧,时间不等人!”
“我知道。”他低声应了一句,鸥小花替他拉开门,两人很快离开了。我看着浴室里满地的血,一股疲惫感从心底一点点生出,如影随形。大逃脱拿起拖把,开始一点点清理浴室,我则坐在一旁发呆。良久,我轻轻笑了一声,这笑声让大逃脱觉得疑惑,回过头来看着我,而我却只觉得好笑且有趣。
想自杀,却不锁门,明明早就想死,却又拖到这么靠后的时刻,你到底是想死还是不想死呢?
恐怕,是既活不下去,又下不了决心去死。索性给自己留了后路,期待有人可以拯救自己于水火。
他其实不想死。
我摇了摇头。太傻了,太傻了,把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样做真的太傻了。只是,我也经常这样。
这也许就是人的天性吧。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自杀过。勋魔术还是对我冷冰冰的,但我觉得倒是无所谓,我们只有私仇,没有公愤。
反倒是我和张拳击的感情,越发尴尬起来。自从他醒来后,手上打着绷带,没法继续练拳击,只能整天在家里幽灵一般走来走去。我感觉他在有意无意躲着我,而我也懒得打破这面墙,索性就让他继续躲着我吧,也省却一些麻烦。我近来常常感到一阵阵恍惚,经常坐着发呆,一发呆就是一个多小时,每天浑浑噩噩,困的要死,脑子里空空的,却又好像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想法很多,只是都没什么波澜了。
只是生活还要继续。
顺便一提,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写作了。好像写作这种能力已经溜出我的生命。我变得平庸,浅薄和渺小。
我已经失去了写作的能力,大概“我”也随着小黑兔和白鸽子,一起死去了吧。
Chapter Text
今天甄爸爸喊我去办公室。那天早上我只是无意识的插着盘子里的小番茄,直到把一颗完整的番茄插成果泥。他看着我粗鲁的动作,不悦地皱起眉头,我则懒得理会他指责我的眼神,继续把其他小番茄也插上孔。饭后他用手帕擦了擦嘴,看着我基本上没动过的早餐,说到:“最近觉睡得不好吗?”
“是啊。”我无精打采地说。
“怎么搞的?”
我没回答他,低着头翻了个白眼。谁知道呢,好难猜啊。
“一会来趟我办公室,我给你点治失眠的药。”说罢他就离开了餐厅,余下我们几个孩子面面相觑。
大逃脱和勋魔术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张拳击数次欲言又止,却又没有开口,只有鸥小花眨了眨眼,说到:“爸爸要给你治睡眠的药吗?可不可以也给我开点?这几天的检查做的我每天都很不舒服,总是做噩梦,睡不好觉。”
大逃脱拉住了鸥小花的裙子边角,冲着她微微摇头。我则笑了一下,说:“等我拿到药了,分你一半。”
“好,谢谢哥哥!”
我起身朝着办公室走去。这段路不算长,我却好像走了很久,脑子里闪过许多想法。到底为什么找我过去?找我过去只是给我药这么简单吗?我们好几个人都睡眠不好,为什么只给我药?他那天早上说的话,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还记得那天早上说的话吗?
我的手停在门上,门后是那个答案。
我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我不想知道这个答案。
但是我知道,如果我离开,会面对更深的未知。
我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那扇门。
门没关,敞开一条小缝,我透过缝看门里,没有人。甄爸爸去哪了?
在我正准备推开门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在我背后响起。
“别开门。”
我打了个激灵,转过头,看见了抱着臂靠在墙上的勋魔术。
“为什么?”
他暼了我一眼。“再说一遍,别开门。”
“但是如果我不开门的话,爸爸会来问我,你为什么不去我办公室,你不听话吗?然后把我训斥一顿。”我努力朝着他解释道。
他皱起眉头。“随便你,你想开就开吧。”说完他就走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我吐槽了他一句。自从他开始表演那个什么狗屁火焰魔术,整个人就和走火入魔了一样,阴晴不定的。我这么想着,推开了门,甄爸爸果然不在里面。
我瘫坐在沙发上,望着甄爸爸的书架发呆。书架上摆满了大部头书,一看就是撑场面的,我没兴致。书架上摆着的六个白色石膏像雕塑,雕刻得倒是意外好看,做工精美,不像是地摊货。我看着那六个石膏像,其中一个我认出来了,是推着石头爬山,石头却滚下山崖,只能永不停息地承受着痛苦的西西弗斯,另外五个我没认出来,我不太常看古希腊神话。
我呆坐了一会,突然发现,勋魔术那番莫名其妙的话,倒是让我内心隐隐焦灼起来。什么叫“别开门”?门里也没危险的东西,甚至连甄爸爸也不在啊?我的焦灼终究还是压过了我的矜持,我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眼神漫无边际地扫视着,打量着书架和书桌。
然后,我看到了它。
它摆放的位置其实很显眼,直接摆在桌子上,长的也其貌不扬,看起来只是一瓶普通的红色香水。那红艳艳的液体和红酒一样,倒是意外的好看。我拿起它,看着上面贴着的标签,突然呆住了。
血腥味精油,直接作用于神经,长时间嗅闻会加重实验体嗜血的倾向和冲动,需谨慎使用。
这种神经类药物,是禁药吧?怎么会放在这里?又是给谁用的?
鬼使神差中,我拔下瓶盖,嗅闻了一下喷头。
那一刻,我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童话,今天是你十三岁生日,这是我为你精挑细选的书,你要好好珍惜哦!”
“童话,这是你的新衣服,一定要记得穿哦!”
“童话,这是书籍养护剂,一定要记得及时喷洒在书籍上哦!”
“童话……童话……童话……”
“当啷!”
我低下头,精油瓶子被我不小心摔在地上,好在没有摔碎。
我拿起瓶子,把它好好放在桌子上。我走出房门,感觉整个人轻飘飘软绵绵的,魂不守舍,短短一段回房间的路竟然踉跄了一下,差点平地摔倒。
好不容易摇摇晃晃回到房间,我锁上门,爬上梯子,开始一本书一本书地检查起来。是的,基本上每本书上都有那股味道,那股血腥味的精油味。我一直以为这些味道是我的幻觉,现在发现,恐怕这都是真实的。
一本本书被我扔到地上,很快把房间地板填满。我从梯子上跳下来,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里面是我保存的鸽子羽毛和兔子绒毛,还有那把小刀。是的,羽毛上,绒毛上,小刀上,全是那股诡异的精油味。
我打开衣柜,开始疯狂翻动衣服,一件件查看到底哪件衣服上有那种味道。一种绝望的情绪从我心头蔓延开来,基本上每件衣服上都有这股味道,而我天天浸泡在这种味道里,早已闻不出来了。
翻着翻着,我的眼泪不受控地流了出来。一开始只是静静往外流,我把眼泪一擦继续翻找衣服。但是很快泪水就模糊了眼睛,堵塞了鼻子,我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动作,去擦拭这些泪水。到最后,我突然开始无声地大哭起来,这让我觉得有些毫无征兆且手足无措。我的手指变得寒冷僵硬,神经开始麻木,肌肉紧紧攥成拳头,伸展不开。我把拳头塞进嘴里,牙齿咬的手指鲜血淋漓。我感受不到痛了,因为大股大股的鲜血正在涌入我的大脑,让我一阵阵眩晕。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不能被他发现,不能让他知道我已经知晓……
我的脸通红发热,四肢却寒冷冰凉,心跳加速,胃里翻涌,仿佛一场海啸正在体内掀起。我坐了下来,坐在木地板上,大口喘着气,胸部闷疼,每一口气吸入都会扯的肺刺痛,每一口气呼出都带着血腥味的寒气。明明身体那么冷,却又让人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火焰中灼痛。冰火两重天的痛苦,让我仿佛置身地狱一般。
我开始控制不住我的意识,杂乱的尖叫声在脑海中回荡。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欺骗我?!!
为什么要折磨我??!!
我到底,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回想起了那个寒冷的冬日,我每吸进一口气,肺都会刺痛,每呼出一口气,就吐出一块潮湿温暖的白烟。在这朦胧的白烟中,我看着我的父母手上戴着手铐,被人解押上车。警察看着我,说我真是个乖孩子,不哭也不闹。我低着头,踢着地上的石子,看着旁边的脏水沟渠里结了黑色的冰。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中跳出一幅画面,有个我不认识的人的头被砍了下来,血也流进这样的沟渠里,和污水一起结成了冰。
也许,从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已经注定了吧。
从故事的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
我注定要赤脚行走在冰面上,鲜血淋漓,痛苦不堪。我想要去拥抱太阳,但是太阳出来,冰就融化了,我就会掉入无边的幽深的寒冷的海中,死在那里。
我终究无法拥抱光明,因为我生于黑暗。
我开始苦笑了。我已经有些控制不住面部的表情了,时哭时笑,宛如疯子一般。我看着手上开始凝结的伤口,本来以为不会再痛了,原来还是会痛的啊。
我就这么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太阳照射进来。我闭着眼沐浴在阳光下,感受着这难得的温暖。
要去做点什么吗?我轻轻问自己。精油只能激化我的嗜血,但是人如果不嗜血,怎么可能被这小小的精油所束缚?
这是属于我的原罪吧。
我抬起头,望着房门。我既生于黑暗,自然也有属于我的人生。我的父母是杀人犯,那我的路,自然也是成为杀人犯。
我的眼神变得冰冷,内心燃起幽冥的蓝色火焰,那是属于复仇者的心态。
杀了甄爸爸,我去坐牢,换其他人活下去。
这是我的命,我知道。
Chapter Text
今天,甄给我们做了好吃的,是一块块牛排。我拿着银餐刀,慢慢切开半熟的牛排,内里的肌肉上慢慢渗出鲜红的血水。我和着黑胡椒颗粒和白花花的盐,一起送入口中,咀嚼着嘴里的牛排,就好像咀嚼着做这道菜的人的肉。
甄吃完饭后,没有离开桌,而是喝了一口咖啡,开口道:“孩子们,今天我要给大家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希望大家可以认真听好。”
鸥小花抬头看着甄,其他人都没抬头。
我拿餐叉拨弄着盘子里残存的酱汁。虽然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其实他说什么都不重要。我咬紧后槽牙,在我看来,他已经和一具尸体没什么区别了。
“孩子们,几年前我曾和你们说过,当你们十八岁长大成人,可以独立生活时,你们就可以离开甄心之家,对不对?”
鸥小花点点头。
“但是孩子们,我改变这个想法了。自从郝哥哥离开后,每天我都会想起他,我每天都在怀念他,会想起过去和他的点点滴滴。他先一步离开了我们,打破了家庭过去四年的平衡,今年我意识到了,家人就是要互相陪伴的,要从小陪伴到老,对不对?”
连鸥小花都迟疑了。
提到这个话题,甄越说越激动,甚至有些手舞足蹈了。
“所以我意识到,即使到了十八岁,你们也不要离开这个家,不然家人只会越来越少,我们再也无法日夜相伴,那就不叫家人了不是吗?所以,我做出了这个伟大的决定。”他竖起一根手指,扫视着我们:“你们都不要离开这个家了,无论成年与否,都不要离开我。我能养得起你们五年,自然也能养得起你们五十年,何苦出去为难自己?”
我们没人回答他。鸥小花低着头,大逃脱蜷缩着脖子,勋魔术托着腮,张拳击闭着眼,我则摆弄着餐具,一时间,整个餐厅都安静下来。
他却似乎没看懂我们沉默中的犹豫和抗拒,反而对我们的装聋作哑很是受用,继续发表他自以为是的伟大言论。
“我决定了,这个房子太小,以后你们还要结婚,还要生育,那么多孩子那么多伴侣那么多孙子,这个小房子住不下。我们过几天就搬家,去一个新的环境中。我已经买好了各种杀虫剂,过几天给房子来个大消杀,就放在厨房里,你们都不要随便动,这个杀虫剂是十分危险的,误服是会把人给毒死的!今天有客人要来家中,给你们放半天假,随便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甄宛如喝酒喝多了一样,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胡言乱语一通后他大笑着离开了。鸥小花不安地四处张望,却发现哥哥们都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得失望地起身准备回房间。我看着她站起来的动作,不知为何,一个大胆的计划突然成型。我立刻对她说到:“鸥,今天有没有空?咱们一起玩个游戏吧!”
她立刻眼睛放光,转过头来看着我。“咱们要玩什么游戏啊!”
我笑了。
“捉迷藏。”
捉迷藏这个游戏,上一次玩,我还是一个在孤儿院里的孩子。那一天,他们邀请我去玩捉迷藏,我受宠若惊,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可以玩这个游戏。他们和我说,让我捂着眼睛脸朝着墙壁数五十个数,五十个数后就可以转过身来找他们。我认认真真数完了五十个数字,当我转过身时,却看到了他们一脸恶作剧的坏笑。
他们在我头上悬空了一把拖把,一看我转过身,就松开手大叫着跑走,拖把也扔在我身上。我低着头,把脏兮兮的拖把甩掉,衣服染脏了,上面都是沙子和脏头发。我徒劳地擦着衣服,希望可以把衣服擦干,却看到污渍块越来越大,眼泪也开始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擦着眼泪,继续整理着衣服,我无声地呜咽着。
我不相信他们,我不相信任何人,他们只想嘲弄我,看我出丑,看我受伤。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容纳进任何集体活动中。
我结束了回忆,面无表情地望向办公室的位置。但是今天不一样了,今天是我的复仇日。羞辱我的工具,将会成为我刺向他们的匕首。鸥小花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出餐厅,而我则在椅子上装作沉思的样子。等到饭桌上的大家都离开了,我立刻跑进厨房里,对着桌上的瓶瓶罐罐端详起来。每一罐杀虫剂都有各自的用处,灭蟑螂,灭蚂蚁,灭老鼠,每一罐也都有自己独特的颜色。杀虫剂对人体同样有毒害作用,我要下在一个只有甄自己接触的东西上,下在哪里呢?
我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转,目光停在了甄专用的冰箱上。我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盒乳酪球来。甄最喜欢吃西餐了,尤其是乳酪球加沙拉。西餐都是一人一份的,甄冰箱里的东西只供他一个人吃,如果我下毒在上面,那不就只会毒到甄自己了?
乳酪球是白色的,泡在无色的乳清里,我是该在乳酪球上下白色的蜈蚣毒,还是该在乳清里下无色的老鼠毒呢?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你在干什么呢。”
我的手一哆嗦,手上的乳酪球差点打翻在地。我神经质地转头,看到了勋魔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鸥小花的声音也在屋外不合时宜的响起。“童话哥哥,你去哪里了呀,我们不是要一起玩捉迷藏的吗?”
我烦躁地皱了皱眉头,这下子计划该泡汤了,当务之急是要把勋魔术糊弄过去,然后去找鸥小花,和大家一起玩捉迷藏,把谎圆过去。一开始,我准备借着捉迷藏的幌子把大家吸引出去,趁机看一下具体的毒,思考下毒的方式,并在捉迷藏的过程中趁乱下毒成功,这样就能洗清我的嫌疑,还能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但是勋魔术却在中途突然闯了进来,打断了我的计划。当务之急是要把事情岔开,把大事化小。我把手上的乳酪球在桌子上随手一放,嘴角扬起扯出一个假笑,对勋魔术说:“你是来找我去玩捉迷藏的吗?咱们一起去吧,鸥小花还在在等着咱俩呢。”
勋魔术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他的眼神让我有些琢磨不透,冷漠高傲又阴沉,让我突然有些心虚。我们之间的沉默最起码持续了半分钟,就在我犹豫要不要继续开口的时候,鸥小花的声音又出现了,她来到了餐厅门口,从门外探出头来,看到了我和勋魔术。
“哥哥,你们站在厨房里,是在干什么啊?”
勋魔术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他转过头看着鸥小花,冲她微微笑道:“妹妹,你先去和大哥哥张哥哥玩捉迷藏好不好?我要找你何哥哥有事,一会再去找你们玩,好不好?”
鸥小花有些失落,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说:“好,那咱们说好了!”说罢她听话地离开了。勋魔术等她离开后,顺手把厨房门带上,看着我,说到:“聊聊吧。”
“聊什么?”我没好气地说。
他看着我,眼神没那么冰冷了,带了点狐狸般狡黠的笑意。“聊什么?聊聊你发现了甄对你做的事,聊聊你数次崩溃尝试自杀,聊聊你打算拿着毒药毒死甄。”他每说出一句话,我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等他把话全说完,我已经面色惨白,咬住下唇,身体微微哆嗦着,好半天才把话憋出来:“……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他嗤笑一声,“这很简单啊,因为我是你哥啊。”
“你是我哥??”我呆住了。“不可能啊,你不是比我小一个月吗?!”
“哦,你说的是勋魔术对吧。”他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说到:“对哦,你不认识我,那我重新介绍一下我吧。”他转过头,冲着我鞠了一躬,伸出右手说到:“你好何童话,我叫魏魔术,是勋魔术的哥哥,我们已经见面很多次了。”
看着我呆滞的表情,他笑了起来。“这很奇怪和难以理解吗?!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既然你是勋的哥哥,那你今年多大了?”
他想了想。“大概和郝差不多大吧。顺便一提,在你们还没来之前,我和郝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呢,因为我们年龄相仿。后来你们来了,很长一段时间,为了你们的健康着想,我很少在你们面前出现了。但是有时郝和勋找我的时候,我还是会出面帮他俩解决问题。郝知道我的事情,但是可能出于他自己的考量,没有和你们说吧。”
“那……勋知道你的存在吗?”
他歪了歪头。“应该知道吧,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一点,他那个记忆力,早就和鱼差不多了。”
我无言了。魏魔术从房间角落随手拖过来两把椅子,把我按在其中一把上,他则反坐在另一把上,头靠着椅背,抱着臂看着我。我很想说点什么,但是脑子里想了很多,嘴上还是一句都没有说出来,最后还是魏魔术开了口。
“我很喜欢你的作品。弟弟有时会向我说起你的事,他说他很喜欢你的故事,只是有的时候故事太血腥残忍,让他有些难过。我倒是不这么觉得,我觉得你写的很真实很生动,这是最难得的。”
我苦笑了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已经很久不写作了,这些话对我来说早已没有意义了。”
“真的吗?”他戏谑地看着我,“我不信。”
“……写作是我的事,信不信是你的事。”
他爽朗地笑了起来。
“好好好,你说你不想写作了,我信你,我本来是有一个绝好的写作素材给你的,结果你却这样对我,唉!”他故意叹了一个又长又大的气,想要引起我的注意,我不为所动,只是摆弄着我的手指,盯着我手上的指甲出神。
他看着我这软硬不吃的样子,莫名有些急躁了。“好好好,我就照实说吧,是关于我和我弟弟的故事的!”
我抬起头。“这个,我比较感兴趣。”
“你这小子!”
我微笑了。
“好,那我就和你说说,我和我弟弟的故事吧!”
这个故事的开头,是一首钢琴曲,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曲子,她在生前常常弹起,还给了我一卷录音带,让我能时时听着这首曲子入眠。事情发生的那天,母亲已经离开了我一个年头。一天下午,我从梦中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我趴在桌上,听着那卷录音带,眼睛干涩有泪痕,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我活动着酸软的身体,头重脚轻地站起来。窗外已经暗了下来,老式播音机还在播放这首曲子,我突然陷入了一股巨大的恍惚和不真实感中。那一瞬间,我好像回到了之前每个下午,我坐在家中等着太阳落山,因为太阳落山了,妈妈就回来了,就能给我做好吃的。这时我才想起来,没有好吃的,也没有妈妈了。
我在睡前已经为了妈妈的离去而哭泣,现在我只感觉一阵巨大的空虚萦绕着我,很快这莫名的空虚变成了饥饿,让我感受到一阵阵虚弱和狂躁。吃好吃的东西,吃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这奇怪的念头疯狂缠绕扭曲着我,并在最后导向了一个具体的事物,那就是炸丸子。
我的妈妈最喜欢做炸丸子了,每年过年的时候开始炸,能炸好多好多,吃好多好多天。妈妈刚开始炸的时候,香喷喷的油味窜进人脑壳子里,我总是会悄悄溜进厨房,趁着妈妈不注意,抓起竹篾上炸的热乎乎的丸子,硬往嘴里塞,往往嘴上被烫了几个大泡,或者一口气吃的太多太快,被干硬结实的丸子噎在嗓子里。我的妈妈从来没有责备过我,而是替我把丸子吹凉,放到离我近的地方,对我说,慢点吃,还有好多呢。
明明当时她说过丸子还有好多,当时的丸子堆成山,为什么现在一个都没有了呢?我翻着冰箱,里面确实一个都没有了。我看着厨房,心想要不要自己炸呢?
后面的记忆,勋魔术已经记不得了,因为从这里开始,就是魏魔术的记忆了。
那一年,小小的勋魔术应该才八九岁。他握着巨大的菜刀把肉砍碎,又学着妈妈的样子,和了一盆稀拉拉的面糊。锅子太重,油桶也太重,他把锅子放到地下,搬着油桶往里面倒油,又一鼓作气把锅子搬到炉灶上。火打着了,但是勋魔术年纪太小了没有生活经验,不会看油温,他只会煮挂面。煮挂面时,锅子里要先加水,加完水然后盖盖煮,煮到锅子里的水沸腾,就可以把锅盖揭开,把挂面放进去了。他认为热油也可以这样,他把锅盖牢牢扣上,在一旁等着油烧开,他就可以下丸子了。
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好久,油锅都没开。他有些犹豫了,按道理来说,这么久了连水都能开了啊,为什么油锅却不开?
他小心走过去,手上垫着一块布,握紧锅盖,把锅盖掀了起来!
剩下的记忆即使在我脑海中也已经碎成了碎片。他看到了一条火龙喷涌而出,直窜上天花板,把雪白的天花板喷成黑色!
他的手脚一下子软了,锅盖“铛啷”一声掉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这条火龙越来越猛,点燃了厨房里的一切,等爸爸回来时,房子已经陷入火海中。而可怜的勋魔术,他已经抱着头蜷缩在房子外,眼泪因为极度恐惧已经流不出来了。他无法接受这一现实,他不敢接受!
爸爸扑灭了火,房子已经被烧的损失惨重。爸爸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拖进房子里。房子里还冒着烟,有一股糊味灰尘味交杂起来的难闻味道。爸爸把他拖到一个黑漆漆的物体上,让他看看自己干的好事。他的手放在那个物体上,眼泪终于涌了出来。他大哭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到脸通红。这个物体是妈妈的钢琴,是妈妈生前最喜欢的遗物,而他却毁了她。
那一刻,他的内心里全是灰暗的乌云。我没有实现妈妈的遗愿。她希望我好好的,希望家庭幸福美满,我却毁了它。
他多么希望自己也死在那场火灾里啊。
播音机还在转动,那首钢琴曲还在弹,诡异的钢琴曲回荡在破败的房间里,是痛苦也是荒诞。爸爸把播音机翻找出来,愤怒地踹在上面,狠狠地踢它,把它踩碎踢碎,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为止。他看着那黑色的碎片散落在脏水坑里,感觉内心也有什么东西碎了。这记忆太痛苦,远不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能承担的,他分裂了一个“哥哥”,把记忆储存在“哥哥”体内,这样他就能忘却自己的错误,也同样忘却了母亲对他的爱。
后面的记忆,对于勋魔术来说已经成了更碎的碎片,因为痛苦又漫长又难以让人接受,宛如清醒着受凌迟。勋魔术成了扫把星,爸爸常年训斥他,指责他,问他为什么要毁了这个家庭,把一切生活上不如意的痛苦都发泄到他身上。后来爸爸又勾搭上别的女人,勋魔术成了拖油瓶,又赔钱又碍事,不如直接卖掉。勋魔术被送到一个巡回街头马戏团里,他跟着马戏团颠沛流离全国跑,东打一枪西打一炮。他在马戏团里学会了变魔术,作为小小魔术师表演给观众看,因为他外形讨喜又安静,成了马戏团里最受欢迎的演员之一。只有一个弊端,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做过饭,也再也不能见火。每次见到火后,他都会痛哭流涕,蜷缩闭眼,脑子里全是各种恐怖的东西,但是让他详细把东西描述出来,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很正常,因为他已经把这段记忆丢弃了。
但是我不一样,我还握着这段记忆,我还要清醒地活下去。每当勋魔术受到刺激,我就会清醒过来,替他去面对着熊熊火焰。即使我很害怕,即使我手也会抖,我也要去承担这一切,因为我是哥哥。
后来,甄去到了马戏团,对勋魔术的魔术表演赞不绝口,花了大价钱替勋魔术赎身,把他送进这座“甄心之家”。后来甄刻意地培养勋魔术,这让我感到不安,因为我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一开始,我只会在勋魔术遇见火焰时出来,后来变成了勋魔术痛苦恐惧愤怒的时候就会出来,再到最近,勋魔术睡觉,勋魔术发呆,我都会出来。我出来的时间越来越长,勋魔术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他的记忆越来越碎片,这更加剧了他的昏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常常有些手足无措。更让我觉得难受的,是勋魔术内心深处并不承认我的存在。他常常坚信自己是个正常的普通的孩子,为此他不惜忘却。他只知道自己内心有一个勇敢的哥哥,但是他不知道这个哥哥是真实存在的,是会为了他挺身而出的,是在现实中为他解决问题的。他只知道,遇到痛苦了就闭上眼,一觉醒来,问题就解决了。
魏魔术叹了口气。“现在就是这样的,他不承认我,我也不可能告诉他,我也不可能去找他。但他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总有一天他会死去,到那时,这个世界上只会剩下我一个人。”
我沉默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因为我对这种事也手足无措。
“好了,我的事讲完了,是时候该讲讲你的事了吧。”他的语调突然转冷,和刚才的知心大哥哥判若两人。
“讲我的事?我有什么事?”我愣住了,呆呆地问他。
他歪着头,俯视着我。“那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我把话放在这里,别想着去给甄下毒,或者是用其他歪门邪道的东西杀死他。”
“等等,你为什么觉得我想要杀死他?”
他没理会我,自顾自往下说。“你不要以为整个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受到了甄的背刺,也不要以为整个家里只有你一个人想杀甄。前几天,弟弟知道甄对他做的事后,到现在都没醒来。我为了维持家庭正常运转,已经在这个身体上顶号一星期了。张他知道这件事后,气的差点把他手腕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崩裂,还是我按着他让他别轻举妄动,劝了好几天才把人劝下来的。没想到我这边刚安抚了张,你又开始翘木板,真是麻烦的要死。”他“啧”了一口,看着我说到:“你打算怎么做?张打算直接乱拳打死他,我看你应该是打算给他下毒吧。省省吧,他既然敢把毒明明白白摆在桌面上,说明他早就想到了我们会这么干,他这是在引诱我们犯罪啊!你清醒一点!!”
我没说话,只是拨弄着手指,定定看着他。他看着我的神态,一下子理解了我的想法。
“你想和他爆了?明明是个火坑,你还硬要往里面跳??你以为你是什么,你是圣母,耶稣,还是乐山大佛?!”
我把手指蜷起来,开口了,声音沙哑得让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不是什么圣母,也不是什么耶稣,更不是什么乐山大佛。我姓何,早已不记得自己真正的名字,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父母是残忍的杀人犯,把人的身体肢解了抛进下水沟里。从小到大,我顶着杀人犯孩子的名号长大,从未虐待过一只动物,从未伤害过一个身边的人,一心向善,却被人虐待,被人背叛,被人污蔑!我不想这样活下去了,如果我天生就是杀人犯的孩子,今生都无法从良,只能继续像父母一样成为一个杀人犯,那还不如杀一个值得的人,起码还能换得你们的安全,难道这不对吗?!”
这下轮到魏魔术沉默了。我们两人对视了很久,久到呼吸都停滞。我的眼神太过于坚定,他最终还是退缩了。魏魔术叹了口气说:“既然你打算这么做,那我也不拦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点了点头,走出门,等我回来的时候,兜里揣了一只空钢笔。我轻轻拧开白色的蜈蚣毒,把毒药吸进墨水囊中,又把毒药滴到奶酪球上。他看着我小心翼翼的动作,不由得哂笑了一下。“不用这么麻烦,看我的。”在我震惊的目光中,他来到了甄的酒柜前,把甄没喝完的威士忌打开倒了半杯,又回到桌子前,直接用手打开蚊虫药,把里面黄色的液体倒了一点在杯子里。我看着他的动作,呼吸一下子停了。他看着我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这有什么可震惊的,我是哥哥,自然要这么做啊,不能做弟弟的奉献了自己的一切,做哥哥的却贪生怕死吧!”
“你直接用手倒,不会出事吗?”
“不会的。作恶多端的人会有他的现世报,而我们没有作恶多端,报应不会降落到咱们身上的!是时候杀了甄这只吸血虫了,我忍他好久了,终于,今天实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着魏魔术的笑声,我也莫名其妙笑了起来。他下好毒后,端起杯子和奶酪球,对我说:“你快去和他们一起玩捉迷藏吧,我先去把东西送给甄,一会过去加入你们。”
“不会有事吗?”我担忧地问。
“怎么会有事呢?”他爽朗的笑着。“我可是哥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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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我们在别墅里玩捉迷藏。一开始我们躲到各个房间里,让鸥小花来找我们,但是鸥小花的身体爬上爬下很不方便,于是在勋魔术和我们汇合的时候,我们改成了勋魔术蒙着眼睛,而我们躲在大厅的各个角落的捉迷藏。
那天下午我们玩的很开心,大厅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我们被勋魔术抓住好几次,又躲过好几次。我不擅长运动,被他抓住了好几次;张拳击可能是因为上次的后遗症,不怎么乱动,倒是没被抓住过;鸥小花心脏不好不能跑跳,我们刻意把她拉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勋魔术好像也知道这一点,刻意不去那里抓她;大逃脱倒是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他安静迅速,像兔子一样在我们之中狂奔。很快天黑了,太阳落了下来,在我们玩的正开心的时候,门开了。
我们没人注意门开了这件事,因此那个男人得以混入我们之中,甚至还被勋魔术当做我们给误抓到了。这时我们才发现原来来了一个陌生人。来人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多岁,一头卷发,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衬衣,拄着手杖,走路微微有些瘸。我们对他很好奇,因为我们从来没见到家里来过陌生人。出于对陌生人的忌惮,我们没人敢上前打招呼。
他却看起来很热情很自来熟,对我们做起了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晨戏剧,是一个剧作家,也是甄有戏的朋友。今天受他邀请前来这里做客,请问你们是他的孩子吗?”
我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勋魔术,哦不对,是魏魔术站了出来,主动回应晨戏剧:“是的,我们是甄爸爸的孩子,我叫勋魔术,这位穿着小王子衣服的是何童话,这位穿着体能服的是张拳击,这位漂亮的女孩是鸥小花,这位比较羞涩的是大逃脱。您好,请问我们该如何称呼您呢?”
晨戏剧微笑了一下:“叫我晨叔叔就行。”
“晨叔叔好。”我们三三两两向他问好。
“孩子们,你们知道甄有戏去哪里了吗?”
魏魔术朝着厨房指了指。“现在爸爸应该在厨房里准备晚餐。今晚因为您要来,他特意下厨炒了几个好菜。”
晨戏剧微笑了一下。“谢谢大家!话说,我是不是不小心打扰到你们玩捉迷藏了?对不起啊对不起,我这就离开。”
“没事没事,叔叔您方便就好。”魏魔术很有礼貌地回应道。我们一起目送着晨戏剧离开了。
发生这样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我们的游戏,我们继续捉迷藏。而我在闲暇的时刻,不由得从内心生出对魏魔术的钦佩来。他也许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经历过较为正常的社会的人,其他人要不就是被社会压榨,要不就是被社会孤立。我突然很羡慕他,羡慕他还能看看外面美好的社会。
很快,美好的游戏时间结束了。我们被叫到餐厅吃饭,饭后我们三三两两回到各自的房间。我很好奇魏魔术究竟如何给甄下的毒,匆匆忙忙第一个吃完饭,刚回到房间就迫不及待站在门后,把门悄悄拉开一条缝,窥视着走廊,静静等着魏魔术出来。魏魔术来的比我想象中快,我先他一步拉开门,半路截胡了他,对他说:“要不要进来聊聊天?”
他点了点头。我们走进房间,我锁上门,他坐在床上,眉眼间尽是从容不迫。
“成功了吗?”我忐忑不安地说。
“我想应该是成功了。”他慢条斯理地说。
“什么叫应该是成功了?”
“我当时把东西放在他桌子上,他没有怀疑我,也没有当着我的面吃下去或喝下去。但是药不会变质,人服用必死,只要东西还在那里,总有一天他会服下去。所以不用急,甄的死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那如果他就是没有吃没有喝呢?”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了。“那到时候,你负责按着他,我把钉子钉入他的脑壳。”
他能说出这么狠的话,让我不由得大吃一惊。他看着我的脸,突然笑了起来。“怎么,要真杀人的时候,你怕了?”
“才没有!”
“好,我相信你没有。到时候如果你真怕了,那就让我来。”
我沉默了一会,犹豫着开口了:“你说,你成了杀人犯,那你弟弟怎么办?他会被枪决吗?”
魏魔术耸了耸肩。“肯定不会啊,他是主人格,我只是他人格的一个衍生物。我杀人,法律上是不定罪的,因为主人格正处于无意识中。到时候他们会把我和他剥离开来,把我处决,那时勋魔术就能彻底痊愈,像普通人一样活下去,拥有自己完整的人生。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你的弟弟没有你,还能活下去吗?”
他笑了。“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他很快就活不了了。”
我们没有说话了。在剩余的时间里,我们各自想各自的事情。魏魔术也许还在想勋魔术,而我在回忆自己过去的点点滴滴。我发现我过去的记忆突然变模糊了,过去那么多痛苦的事情,当时觉得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痛苦,在故事的结尾,竟然全都忘却了。在最后,当我回望我人生的点点滴滴,感觉好像做了一场梦。大梦一场,将醒时分,人生只剩虚无。我不由得喃喃自语到:“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什么你的我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魏魔术在我对面托着腮看着我。“感觉你现在一整个人和失了魂一样。想开点,杀了人又怎么样?说不定法律根本不会惩罚你我。甄把我们囚禁了五年,折磨了我们五年,我爸把我赶出家门,大逃脱被强迫做黑工,张拳击被家暴,你被霸凌,鸥小花被人诱导生病家庭医生也装聋作哑,法律有管过他们吗?如果法律管管他们,惩罚恶人,为我们伸张正义,你我还至于走上犯罪的道路吗?!我们多少次在暗无天日中呼喊,多少次痛哭流涕,多少次在黑暗中拼凑自己,又多少次流着血也要挤出微笑,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光明和快乐拿出来装饰自己的破旧,他们有想过吗??!我们痛苦的时候没人在乎,我们疯狂的时候没人在乎,等到我们活不下去了,铤而走险了,杀人放火了,他们倒是冒出来,在道德制高点对着我们指指点点!!!开始在那里何不食肉糜了,开始在那里营销号了,开始在那里意淫了!我们已经活不下去了你明白吗?!!我们要是不杀了甄,我们全都得交代在这!你看到张拳击手腕上的伤口了吧,医生说如果割的再深一点,他一整只手的韧带都会断掉,到那时他一整只手都废了!他是一个天才拳击手,他从小训练到大,他咬着牙流着血流着汗,这是他的骄傲和荣耀啊!他甘愿扔掉自己的骄傲和荣耀去死,去死啊!!!你知不知道甄到底有多么可恶,他让我们去死,他让我们去死啊!!!”魏魔术越说越激动,他的脸色涨得通红,几乎喘不上气来。说到张拳击,他的眼睛控制不住流下泪来。“你知不知道,张拳击知道甄对他做的事后,痛苦愤怒地快要死了!他说,他愿意冒着手彻底废掉的危险,去打死甄啊!!甄把他逼到这个境地,逼到这个境地啊!!!他已经根本不在乎自己还能不能活,他只想拉着甄陪葬,他那时是真的和疯了一样……我劝了他好久,白天晚上轮番劝。白天他想打死甄,晚上他想再次自杀,我不停地劝他,和他说,你承担不起杀人这种压力的,你也不敢真正去面对死亡的,半死不活,浑浑噩噩,最是恐怖,这才把他从死亡线上劝下来。”
我听着这一切,巨大的情感把我淹没。我已经分辨不出这种情感是什么了,只是感觉脚底轻飘飘的,下一秒就好像要飘到云间。我开始恍惚了,开始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刻什么场景。这种感觉很模糊,好像我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在窗玻璃外看着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魏魔术冷静下来了,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低下了头。沉默蔓延开来,我感觉我的灵魂好像还在漂浮着,越升越高,升到了幽蓝的夜空中,在天上俯视着家中的一切。我看到了张拳击疲惫地躺在床上,我看到大逃脱坐在地上哭泣,我看到鸥小花流着汗进行她的训练,我看到勋魔术蜷缩在黑暗中沉睡,我看到魏魔术趴在椅子上沉思,我看到我呆愣地看着前方,只剩下一具躯壳。
郝哥哥,你现在在天上看着这一切吗?你还记得我们这些弟弟妹妹吗?如果你看到我们这样痛苦,你也会心疼的吧。你为什么早早离我们而去呢,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呢?这个世界对你不好,我们也对你不好,让你痛苦,让你担忧。郝哥哥,我想你了,我真的想你了。
郝哥哥,大概,我很快也要去陪你了吧。
我低下头,闭上眼睛,感觉手脚开始麻木。就在这时,门开了。
我睁开眼,手脚开始有了感觉。我扭过头,原来是晨戏剧来了。
“叔叔,有什么事吗?”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到。
“孩子们,你们有看到你们爸爸吗?”他有点紧张地问。
我摇了摇头:“没有,我们吃完饭后就一直在一起,晚餐后我们就没见到爸爸了。”
魏魔术嗅觉更灵敏一些:“爸爸怎么了吗?”
他犹犹豫豫道:“甄有戏约我晚上去书房聊创作,我按时到书房赴约,却看到一只小猫死在地上,没有看到甄有戏。我在一楼和房子外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他,想着他是不是在楼上你们房间里,就上楼来找你们了。”
“那我们确实没有见过他。”我遗憾地说到。
“要不我们帮你找找他吧。”魏魔术热情地说。
“那麻烦你们了。”他感激地看着我们。
我们三人一起,敲响了其他孩子的房间。大家都出来了,但是都没见过甄。甄到底去哪里了呢?我们楼上楼下搜了个遍,连影子都没发现。最后魏魔术开口道:“要不要咱们去爸爸的办公室看看?”闻言,大逃脱突然瑟缩了一下。晨戏剧立刻走上前,拍了拍大逃脱的肩,安抚着他。
“没事的,别怕,我之前去过他办公室,他人不在里面。”
张拳击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去,把办公室的门猛地拉开。办公室里还残存着一点奇异的香味,鸥小花抽动了一下鼻子,说到:“好像是香薰蜡烛的味道。”
魏魔术首先走了进去,其次是张拳击,然后是我,后面是鸥小花,最后是扶着大逃脱的晨戏剧。房间和我之前来过的没什么大区别,书柜上还是放着六个白色雕塑,只是桌子上干净了很多,摆着半杯威士忌,一个空碟,半只雪茄架在烟灰缸上。魏魔术的脚步停止了,我也停了下来,虽然我被堵在后面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明白,前面就是那只小猫的尸体。
这时鸥小花越过我往前挤,挤到最前面,呆呆地看着那只猫的尸体。过了一会,她蹲下来,手颤抖着想触碰猫的身体,又把手收回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痛苦、悲伤和恐惧。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对我们说:“这只猫,我认识。”
“啊?”我们全都震惊了。
“不可能啊,老甄不让养猫,你是怎么认识它的?”张拳击首先提出质疑。
“你说你认识这只猫,它叫什么名字?”晨戏剧温和地问。
鸥小花怯怯看了晨戏剧一眼,说到:“这只猫没有名字,是一只野猫。一年前,郝哥哥和我发现了它,给它喂了食,之后再也没见过它。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它出现在了这里,也不知道它为什么死在了这里……”
“你还记得,当时你和哥哥是怎么发现的它吗?”魏魔术追问到。
“当时……我记得郝哥哥给它喂了一块奶酪。它很喜欢吃奶酪,闻到奶酪的味道就来了。”
奶酪……奶酪球……毒药……我的眼前突然黑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晨戏剧立刻将我架起来,问到:“你还好吗?是不是低血糖了?”
我摆摆手,一阵极致的痛苦钻入我的大脑,把我的心脏搅碎。我知道了,小猫是吃了我的奶酪死的,是我害死了它,是我杀了小猫。我突然明白了我写的那个故事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是一个预言,没有人害死小猫,是我,是我害死了它。
那一瞬间,一阵巨大的无力感袭击了我。甄没有死,猫却死了。难道,这就是一切的结局吗?我没有成为屠龙的英雄,却成了我笔下的恶龙。
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我跑了出去,跑到走廊上,远离了那个压抑的办公室。那一瞬间,极致的疲惫感笼罩了我。命运啊,为什么要戏耍我,为什么要这样嘲弄我!命运,你这个无情又无义的家伙,为何要折磨我这个可怜的孩子!
我无力地靠坐在走廊的墙上,喉咙里大喘着气。晨戏剧跟在我身后跑了出来,看我倒在地上,立刻把我扶起,摸着我的额头说:“还好,不热,应该是没发烧。”
我半睁着眼睛看他,喃喃道:“叔叔,你人真好,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听到我这句话,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停滞了。
“想到了谁?”
我没正面回答他,只是笑笑,说到:“没什么,一个死人罢了,只是莫名其妙想起他了。”
“他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他是我唯一的哥哥。”
这时,魏魔术走了过来,他对我说:“何,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谁了。”
“我是何童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拿着一个白色的雕塑,放到我掌心上。“我的意思是,你是它。”
我看着手上这个雕塑,古希腊的神明身着羽翼,手伸向远方的太阳。“这是什么意思?”
他把我拉进房间里,大喘着气说到:“你听我一个一个解释。”房间靠近书柜的六角形桌子上,摆放着五个白色雕塑,每一个都不一样。桌子的六个角上贴着①②③④⑤⑥六个贴纸,魏魔术捧着一本古希腊神话,说到:“你还记得我们六个来家的顺序吗?”
我环顾四周,大家神色凝重,站在远处,静静地注视着我和魏魔术。我低下头看着雕塑和桌子,我明白了,那个时刻到来了。
“我记得,第一个是郝哥哥。”
魏魔术拿起一个雕塑,一个男人一只脚踩在石头上,他把他摆在①上。“赫尔墨斯,宙斯之子,对宙斯十分忠诚,负责传递信息,引导亡魂进入冥界。”
“第二个,你,勋魔术。”
他拿起一个看着水边倒影的雕塑,放在②上。“那喀索斯,终日与水中倒影相伴,难辨真假虚实,最后化成一朵水仙花。”
“第三个,鸥小花。”
他拿起一个捧着石榴的雕塑,放在③上。
“珀耳塞福涅,春神,因为食用石榴子被永远困于冥界。”
“第五个,大逃脱。”
西西弗斯被摆在⑤上。魏魔术没有解释这个雕塑,但是我们所有人都认识。那扛起巨石反复轮回的痛苦,是每个人都熟悉的。
“第六个,张拳击。”
一个手持长矛的雕塑被摆在⑥上。
“赫拉克勒斯,在诅咒下癫狂,用暴力对抗命运。”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是我。”
魏魔术拿起最后一个雕塑,摆在④上。
“伊卡洛斯,囚于阴暗之中,蜡羽为翼追逐太阳,双翼焚毁后坠海而亡。”
一切都通了,一切都明了了。
我过的不是我的生活,我过的是古希腊神话人物的生活,是被命运扭曲后的生活。我本不该囚于黑暗中,我本不该坠入海中,就好像张拳击不该用暴力对抗命运,勋魔术不该和魏魔术一体双生,鸥小花不该病弱,大逃脱不该永远重复痛苦,郝哥哥不该成为哥哥一样。
过去的我不是我,过去的我过的是何童话的生活,那不是真正的我。
那是甄爸爸想让我过的生活。
我本想继续想下去的,但是“咔嚓”一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书柜里隐藏的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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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我们探头朝门缝里看去,看到了一个昏暗狭窄的密室。
大逃脱因为害怕已经蜷缩进张拳击的怀里;鸥小花看着房间,久久没有移动;晨戏剧走上前,第一个走进密室;我紧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了进去。密室不大,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地上笔记本和打印资料扔的到处都是,房间正中间放着一张桌子,上面堆满了杂乱的书。我们走进桌子,看到了那个男人。
囚禁了我们整整五年的,用邪恶手段操纵我们的,每天皮笑肉不笑的,足够被来回枪毙五次的甄有戏,早已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了。晨戏剧走上前去,把手放在他脸上,感受着他身体里是否还有生命的律动。良久他把手放下来,叹息一声:“他死了,身体已经变冷了。”
鸥小花低下头去,揪住衣角,大逃脱也垂下眼睛。我感到一阵恍惚,转过头去,期待从魏魔术脸上看到一些表情,来支持我现在空荡的内心。什么表情都好,愤怒也好,快乐也行,癫狂也可以,但我只看到了平静,死水一样的平静,带着些空洞和茫然,出现在魏魔术的脸上,让我甚至感到有些陌生。不可能啊,魏魔术是我们之中,最强大,最年长的人啊,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我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张拳击,他那么恨甄,看到他死了,应该会畅快地大笑吧。但我只看到他蹙着眉头,眼神痛苦,嘴角看起来似乎在笑,但又好像咬着后槽牙一样僵硬。我开始有些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了,这个密室里的氧气有点低,让我有些头晕目眩。这时我看到晨戏剧转过身来,他的神情很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了,就好像大海一样宁静幽深。他静静看着我们,就好像幽蓝色的大海凝视着每个渺小的人类,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后,他开口了。
“你们之中,有人杀了甄有戏吗?”
这三秒,将会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三秒。潜意识里我知道,晨戏剧只是一个普通的大人,他不是警察,我们没必要向他坦诚我们所干的一切。但是我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他对我的关怀,还有他的彬彬有礼。我喜欢这样的大人,因为他让我觉得他是个“人”。
隐瞒的负罪感炙烤着我,让我坐立难安,于是我决定,坦白自己的一切。我因为自己的杀心,误杀了那只小猫,之前还意外杀死了勋魔术的小黑兔和白鸽子。虽然杀死动物在法律上不立案,法律只会因为我杀了甄宣判我的罪行,而且我未满18岁,判不了死刑,但在我心中,我已经为自己提前宣判了死亡。我并不为杀死甄感到悔恨,我只为自己误杀了小猫、兔子和鸽子而忏悔。于是我站了出来,迎接那属于我的天罚,在惨白的白炽灯灯光下走了出来。
让我没想到的是,在我站出来的同时,魏魔术也站了出来。我吃惊地望向他,发现他的神情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不再是冷漠的寒冰,反而像张拳击那样,痛苦,复杂,又带着些孩子的稚嫩。他抬起头,看着大家,开口问道:“我哥哥,他是不是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我们没有人回答他。
“我已经知道了,他全部都和我说了。他杀了甄爸爸,给他下了毒,对不对?”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勋魔术醒了,他已经知道了魏魔术替他做的那些事情。
勋魔术仰起头,他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一只小狗。“晨叔叔,是我杀了人,是我错了,请您把我带到警察局吧。”
“勋,不要这样!这件事和你无关!”我控制不住地大喊起来:“这件事情和你无关,是我和你哥哥,你的另一个人格,一起策划的这件事情!你全程都是无意识不知情的,杀人的不是你!”
勋魔术朝着我微笑。“何,谢谢你为我说话。但是我想说的是,无论是我还是我的哥哥,我们都共用着一个身体。是这具身体做了恶,我愿意和我哥哥一起承担。”
“勋,不要这样,你哥哥他为了你,甘愿牺牲他自己,你不要把自己也搭进去啊!”
“何,你知道杀人的感觉吗?”勋魔术看着我,轻轻开口了。
杀人的感觉?我愣愣地看着他。杀人的感觉,刚才的感觉吗?那种极致的,不真实的空虚感?那种仿要将人吞没的,庞大幽深的黑洞?
“七年前,我的妈妈走了。六年前,我不小心烧了家,把她留存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点痕迹毁灭了。当时的我和疯了一样,因为我不小心彻底杀死了我的妈妈。我知道杀人的感觉,那是极度痛苦、无助且彷徨的。”他笑了起来,那笑容是那样的阳光和温柔。“我知道这种感觉,我不能让我哥哥自己一个人去承担。何,我也不能让你自己去承担。别忘了,何,你可是我唯一的朋友啊。”
我感觉脸上湿湿的,我拿手胡乱一擦,手背上亮晶晶一片,原来是泪水啊。“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只要活得好好的,我就足够了啊。不要和我一起下地狱啊,地狱的路我一个人走就行了,你跟过来干什么!”
他也笑了,眼角有泪涌出。他笑着哭了,对我说:“你忘啦,我说过,要当你一辈子的读者,你也说过要给我写好多好多故事。要是我们阴阳两隔了,我还怎么听你讲你写的那些故事啊!”
我笑了,是真正的笑,发自内心的笑。真好啊,生命的最后,还有人肯定你的价值,还有人愿意陪你一起走下去,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啊!
就在我们两人又哭又笑的时候,一直站在最后的大逃脱怯生生地站了出来。他结结巴巴地问道:“哥哥,你们是怎么杀的爸爸啊?”
“我是在奶酪里下了毒,勋魔术的哥哥在他的酒里下了毒。”
“他动了吗?”
“奶酪没有了,酒也少了一半。”
大逃脱的眼睛在我们两人身上左右移动,又看了看皱着眉头的晨戏剧,又望向鸥小花和张拳击,吞了吞口水,犹豫着开口道:“其实……其实我也下毒了。”
“什么?!”我们全都惊呆了。
“是,是的……”大逃脱低着头,揪着衣服下摆,咬着牙想了想,又勇敢地抬起头说到:“我讨厌他!我讨厌甄爸爸!他,他,他晚上给我讲鬼故事,把我关在床底下,还拿VR吓我,电击我,他一直在折磨我……我想了好久,到底该怎么办,最后才想到这个办法……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你说你下毒了?下到哪里去了?说不定他没有中毒呢?”我连忙询问道。
他抿着嘴,想了想才开口;“我为了防止自己下毒不成功,想了个万无一失的方法。我把绿色可燃烧可吸入的毒药藏在一个三层大蜡烛香薰里,到时候甄爸爸点燃它,只有在燃烧到中间时才会挥发出毒药。等到我们进来的时候,蜡烛早就燃烧到后段了,毒气早就挥发干净了。吸入式毒气比服用毒药杀死他的概率更高,而且这样做就不会伤害到我们了。”
这确实是个很厉害的策略,让我们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谁能想到最默默无闻的大逃脱内心里有如此深的痛苦,谁能想到最胆小如鼠的他却能想到如此缜密是计划?也许他从来就不是他表面上表现的那样空白,他一直是个敏感聪慧的孩子,他能一眼看出我的痛苦,还把他唯一的光送给了我。我攥紧拳头。但是我却忽视了他。
看到我们都没说话,他有些紧张,搓着手指。“哥哥和叔叔,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了啊……”
我走上前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汹涌的情绪,先是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我拥抱了他。
他呆住了,众人呆住了,我的灵魂也呆住了。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我的肉体先我的意识一步,他紧紧搂住了大逃脱,把他紧紧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毛发,都交融在一起。那一刻,我明白了,我们异父异母,但是我们是亲兄弟兄妹,是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没有之一。
我哽咽着开口道:“弟弟,对不起,是哥哥的不好,哥哥让你受苦了。对不起弟弟……”
他也流泪了,是无声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脖颈。那一瞬间,我感觉内心里的灯开了。那里不再是黑漆漆的深夜,那里有了属于自己的光。
就在我和大逃脱拥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时候,站在远处的晨戏剧眉头皱的更紧了。等到我们二人平静下来,他再次开口道;“还有人杀了甄吗?”
张拳击和鸥小花摇摇头。
张拳击指着自己手腕上那道结痂的暗红色伤口,苦笑道:“我本来想用我这只快废了的手打死他的,没想到,没想到你死在我前面了啊,老甄。”
鸥小花攥紧拳头,言语里已经有了些哭腔:“我知道爸爸对我做了那些不好的事,给我下药,在秋千上安装电极电击我,但是他毕竟是我爸爸啊,我怎么忍心,怎么敢杀了他?!再怎么说,要是没有他,我都不可能活到今天啊!”
听到鸥小花的话,我们都低下了头。她说的对,如果没有甄,她可能年纪轻轻就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在孤儿院就早早与世长辞了。
“你恨甄吗?”张拳击转过头来,看着鸥小花问到。
“我恨他,但我也爱他。因为他是我爸爸。”
爸爸,这个词太复杂,汇聚了爱,痛苦,愤怒,无助,和家。
如果没有甄有戏,这个家也许就不会存在吧。我点点头,说到:“妹妹说的对,妹妹是我们这些人中最清醒的。”
我们所有人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被绝望淹没了心灵,只有鸥小花不一样,无论遇到怎样痛苦的经历,她都会微笑着去面对生活,面对所有人,用她自己的爱去理解所有人,拥抱自己那并不完美的生活。每天清晨,是她在我们桌上放下一束花;每天深夜,花的香气从窗外飘进屋里伴我们入眠。到头来,最透明的弟弟是最聪明的,最年幼的妹妹是最成熟的。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要以为年幼的就没有思想,不要以为沉默的就没有智慧,生活就是这样的。
“所以现在,是你们四人杀了甄吗?”晨戏剧再三确认到。
“是的,”我释然地笑着,“逮捕我们吧,我们愿意接受法律的审判。”
他深深地盯着我,良久没有说话。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说到:“我没法逮捕你,更没资格审判你,因为我也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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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说出来,全员皆惊。
“叔叔,你,你说什么?!”张拳击吃惊地望向晨戏剧。“叔叔,你不是他的朋友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晨戏剧苦笑了一下。他把手伸进口袋里,从里面掏出来一个东西。
看到那个东西后,我们所有人都凝固了。
那是一条很普通的手链,唯一不普通的地方是上面坠着一个小小的、粗糙的手工木雕小熊。
这样的东西,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出来。
我们不由得抬头,望向那人的脸,企图从其中看到一丝一毫我们所熟悉的样子。良久,勋魔术喃喃自语道:“……也不像啊,你到底是谁?”
晨戏剧摸了摸脸,表情苦涩。“我就是郝哥哥,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们都怔住了,良久,张拳击笑了出来,他的嘴角上扬着,眼睛却瞪得大大的,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你骗我的吧,你是不是过来玩我们的?郝已经死了啊!”
“我没有死,我还活着。”晨戏剧定定地看着他。
“不可能,不可能,你就是死了!你绝对死了!!我亲眼看到老甄把你抬出去,我亲眼看到你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亲眼看到你满身的伤……不可能,不可能的……”
“我真的没有死。”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承认,是我杀了你啊,是我杀了你啊哥哥!是我亲手杀了你,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啊哥哥!!”张拳击吼了出来,他的脸因为缺氧已经憋的通红,脖颈上的青筋爆出来。他死死盯着晨戏剧,说到:“不可能,不可能,你一定死了。如果你没死,那我为什么要自杀,我为什么要那么痛苦的惩罚我自己?!如果你没死,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受尽折磨!不可能,不可能,你现在一定是化成了鬼来吓唬我对吧,对吧,对不起哥哥,是我杀了你,你杀了我吧哥哥!”
张拳击的发疯吓坏了我们所有人。鸥小花紧紧拉着勋魔术的衣袖,大逃脱蜷在我怀中,我们就这么看着张拳击在那里怒吼,哭泣,毫无目的地转圈和大笑。最后他停了下来,眼里最后一点光也消散了,变得疲惫和无助。他无力地后退两步,瘫坐在椅子上,无神地看着我们。他的世界崩塌了,最后一点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动力也消散了。前十五年,他都在为了拼命生存而活下去,后来他有了家人,又因为自己的缘故失去了哥哥。他因为这负罪感而自裁,现在却告诉他,他从不曾失去他的哥哥,只是哥哥一直不曾来找他,不曾来带他脱离苦海。那一瞬间,他的世界消散成灰,再无波澜。
当暴力没有了,痛苦也没有了,人还剩下些什么?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大逃脱的肩膀,告诉他没事了。我把大逃脱安置好,自己一个人走上前去,走到张拳击的身边。张拳击的力量已经被燃尽了,他看我走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没有动。我蹲下来,让我的视线可以和他的视线交汇在一起。我看着那空洞无神的眼睛,说到:“没事了,别害怕,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他扯出一个微笑,受伤的手无力晃了晃,那条深深的暗红色伤疤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抓住他的手,把他冰凉颤抖的手放在我温暖的手心里,企图温暖他的灵魂。等他的手不抖了,脸也不再那么红了,我直起身子,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单薄僵硬,很难想象这是属于一个拳击手的身体。一阵心疼从我胸口蔓延上来,他就是拖着这样瘦弱的身体,去打了那一场又一场的比赛吗?
在极度的痛苦中,在炼狱中,他靠着燃烧自己,给了自己一点光,让自己不至于疯掉。我抱紧了他,对他说:“我知道你的痛苦,我知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被迫成长。没事了,没事了,你已经成功长大了,你已经成为一个大孩子了,但是没关系,你可以像个孩子一样生活,没事的,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哥哥来了是好事,他会保护你,我也会保护你,没事的。”
他抬起头,鼻子闷闷的。“我这样就很好,我才不需要你保护我。”
我笑了起来。“好好好,不需要,不需要,你最厉害了,你一定会好好生活下去的,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用这种语气说话干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他撇了撇嘴,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我大笑起来,张拳击还是那个老样子,像个酷哥一样,看起来冷酷的不行,但心里比谁都需要爱。
而就在我处理张拳击问题的时候,另一边,被吓傻的几个人也回过神来。勋魔术站在晨戏剧面前,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大逃脱躲在勋魔术背后,只露出眼睛观察着他;鸥小花则站在旁边,手指因为紧张扯着裙子下摆。她结结巴巴地问到:“你……你真的是郝哥哥吗?”
晨戏剧点点头。“是我。”
“你为什么不辞而别?真的是因为刚才张哥哥说的那样吗?”
晨戏剧低下头。“对不起。”
鸥小花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泪水。“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为什么你们都要骗我!”
“别,小花,不是你想的那样!”晨戏剧立刻走上前去,拉住了鸥小花的手,很诚恳地说道:“那时我偶然发现了爸爸的阴谋,被他下了药,塞进了张的沙袋里。他又给张下了药,挑起张的火气,让他一直不停的打沙袋。爸爸想把我打死,但是他没想到我没死,我活下来了。你不要怪张哥哥,他也是无辜的。你也不要怪何哥哥和勋哥哥他们,他们是害怕你伤心,才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情的。”
鸥小花泪汪汪地看着勋魔术,勋魔术立刻配合地点头。“不只没告诉你,大逃脱胆子太小了,我们也没告诉他呢!”
鸥小花嘟起嘴,低下头。“那你怎么变了样子,还让我们喊你叔叔,我都没认出你来。”
郝哥哥苦笑着,摸了摸鸥小花的头。“甄把我毁了容,我只能重新整容,整容的脸自然和以前的我不太一样了啊。”
鸥小花的眼泪突然流了出来,三人立刻手忙脚乱起来。“哎呀,怎么还是哭了啊,快,我帮你把眼泪擦干,一会把脸哭花了就不好看了。”郝哥哥立刻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鸥小花擦着泪。鸥小花扬起拳头,本来想狠狠锤郝哥哥一拳,扬起到一半时又轻轻放下。“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不辞而别的时候,我哭的有多伤心……我当时差点心脏病再犯!我还把你给我雕的小熊摔了……那么好看的小熊……”
“没事没事,你看我现在回来了,我还有很多剩下的材料,我再去给你雕一个,好不好?”郝哥哥轻轻拍着鸥小花的肩膀,鸥小花也渐渐止住了哭泣。她拉着郝哥哥的手臂,趴在上面,对他撒娇道:“哥哥,从此以后你不准再离开我了!”
“当然,我绝对不离开你!”
“真的吗?”
郝哥哥笑了。“真的啊!我还要带你出去治病,给你买好吃的好玩的,我们以后还要一起快快乐乐生活,好不好?”
鸥小花笑了。她扬起手指,对着郝哥哥说到:“那就说好了,咱们一言为定,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咱们拉钩!”
两只手指钩在一起,一根粗糙,一根细嫩,象征着哥哥终于回到这个家庭。
当我转过头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
“哎呦,这不是我们的晨叔叔吗?现在拉钩都开始整上了,你俩幼不幼稚啊!”我揶揄道。眼看着鸥小花害羞地把头低下来,郝哥哥拍着鸥小花的肩说到:“什么幼不幼稚的,她不就是一个孩子吗?孩子这样做有什么不好的,对不对!”
我笑了。“从此以后,我们就过孩子的生活,好不好?”
“好,我支持!”勋魔术举起双手,对着我们振臂高呼起来。
在这欢腾的日子里,郝哥哥走向我,把我拉起来,对我说到:“有件事,我一直很想和你说。”
“什么事?”
“关于今晚上的事,我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为什么?”
郝哥哥看着我,眼神有些哀伤。“我知道,奶酪上的毒是你投的,而你觉得小猫死是因为它吃了奶酪,正在因此而自责。我想说的是,你完全不必自责,因为今晚上猫咪的死,我占主要责任。”
“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给我。当我看清那东西时,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是一个奶酪包装袋。
“之前,我和鸥小花见过那只猫,并给它喂了奶酪。今天晚上,我又见到这只猫,就再次把奶酪喂给了它。但是我没想到这培养了它的条件反射,它知道了人类的食物是可以吃的,于是它溜进甄房间,误食了甄的奶酪。对不起,是我泛滥的同情害死了它。”
我扯出一个笑来。“没事的,谁对谁错,生死对错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何,我知道,你杀了勋的兔子和鸽子对吧。”郝哥哥悄声说到。
我的心跳一下子加速了,感觉血液涌向大脑。“你是怎么知道的?”
郝哥哥笑了一下。“你忘了?我可是知道甄实验的内幕啊!鸽子和兔子不是你杀死的,是甄杀死的。他装作你杀死的样子,并为此刻意刺激你,挑动你的神经,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我一下子感觉大脑空了,一切都空荡荡的,就好像一个人对着陌生的荒原一样茫然。“所以,我并没有杀死鸽子和兔子?”
“连小猫也不一定是因为你而死!你别忘了,大当时也点燃了香薰蜡烛呢,说不定小猫是因为吸了毒气才死的呢?”
我愣住了。“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啊。”
郝哥哥把双手放在我肩上,对着我大喊道:“何童话,你没做错,你是一个好孩子!记住,你是一个好孩子!!”
是的,我没错,我没有杀死动物,我不是一个坏孩子!我是一个好孩子!
我疯狂大笑起来。
我不是罪人!我不是疯子!!我是一个好孩子!!!
笑着笑着,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我把眼泪擦净,继续大笑着,所有人都静静看着我大笑。等我笑完了,看着所有人,对他们大喊道:“我解脱了!我,无罪!!!”
张拳击看着我,也笑了起来。我和他一起笑着,感觉今天的空气是如此的清新甜美。
我们不再是戴着镣铐的罪人,我们是善良无辜的孩子。
就在这时,大逃脱的声音传来。
“你们快过来看看这个!”
我们都跑了过去,挤在他身边。
大逃脱把一个褐色的皮革本递给我。本子已经很旧了,皮革上都是磨损。我解开绳子,打开本子,本子上用褪了色的钢笔写着一些凌乱的字,勋魔术在后面拧着眉头吐槽到:“这都写着些什么啊。”
我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是甄的日记。”
大家震惊地看着这个本子。
“甄的日记?里面都有些什么?”
我看着第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不要急,等我一页一页概括讲给大家听。”
Chapter 15
Notes:
不知道在写什么,各位意会什么意思就行,故事不必深究。
Chapter Text
老人这一辈子,最割舍不掉的就是手里那发霉的三瓜两枣。明明没什么东西,却非要一个人来继承。或许不止是为了继承财产,也是为了安放自己的痛苦,荣耀和家族的诅咒。
我被选择为甄家的继承人,那年我12岁。我本名不姓甄,但我也不想再提起那个姓氏。我的父亲和母亲一辈子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吵架,打仗和造娃。他们生了太多孩子,多到养不起,多到没户口,于是我被送出去了。
说什么缘分和喜事,只是丑陋金钱的交易。我来到了甄家,成了甄老爷子的干儿子。甄老爷子都六七十的人了,我的哥哥们都三四十了,我却只有12。我被一群大人环绕着,如狼环伺,惶恐不安。
甄老爷子对我很不好。相传在我来这之前,他也曾有两个亲儿子。他不喜欢这两个儿子,说他们野心太大,儿子们相互之间勾心斗角,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
后来他过继了干儿子来。前几个干儿子都没有好下场,有的失了道德,成了禽兽,竟然敢勾引自己的干姐姐,被活生生打死了;有的失了勇猛,成了懦夫,唯唯诺诺给人端茶倒水,毫无建树,只得赶出家门;有的有勇却无谋,锋芒毕露,过刚易折,竟患了风寒长辞了。前前后后冤死者无数,寻常人家都不敢把儿子送来,便只得想出这下贱法子,从外面买了一个儿子来。
我初到家中,家中管事的姨娘就和我说,要每日服侍甄老爷子,不可有半分疏漏。甄老爷子在外面倒是一个慈祥人,夜晚关起门来,就叫我跪在地上,请出一根八寸长,厚一寸的大戒尺来,谓之曰“家法”。如日间做了错事,就拿这家法抽手心,直到这手心肿胀如猪蹄,疼痛火辣如烧炭,才将将罢休。有时到这种程度他仍不解气,就抽我的脚心,直到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才罢休。往往第二天我的脚会废掉,每走一步宛如刀割一般,就这样像旧时代的女人一样,一步一步三寸金莲,蜿蜒前行。
哥哥们中有一个小哥哥,今年20,下人们常常在私下讨论,说他患了癫痫病,疯了。原来他自从留洋,就患了怪病,不仅生活习惯和众人不同,每天还和自己的老子吵架,说的都是些怪了怪气的词汇,让人听了感觉怪异。我曾去见过他,只觉这人孤僻不立世,孤高自芳宛如荷花一般,殊不知荷花扎根烂泥中,如何能脱淤泥而不染?果然,之后我得知,他进了精神病院,日日被关在其中,大概是真疯了吧。
就这么小心翼翼活了一年,终于,我深谙家中每一条规则,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这时甄老爷子才真正显露出他丑恶的嘴脸。他数次喝醉酒后骚扰我,强迫我和他共寝,甚至想要强吻我。我总是以伦理和性别相抗,他却说我本就是他的玩物,又是个孩子,何谈伦理和性别?他威胁我,说既然能把我从贫困中拉起,自然也能把我重新踩进贫困中。他把我关在地下地窖中整整三天,地窖深三米,长宽只有一米,宛如一个竖起来棺材,我就这么在里面关了三天,每天蜷缩在里面,睡不着,醒不来,每天只有黑暗和稀薄的空气,偶尔还有人在上面走动时的巨大声响,直击我脆弱的耳膜和神智。他把我拉上来时,我已经有些恍惚,忍着心头的恶心,主动吻上了那个死猪男人。
后来,家中的小太太知道了我俩的事。她很不满意,说这个家她待不下去了,闹着要走。于是甄老爷子对我说,怎么能让这么个婆娘丢了家族的脸面,随手扔给我个东西,让我去把这事解决了,别烦他的心。
我捡起那东西,发现是把沉甸甸的枪。
于是,在一个瓢泼的雨夜里,我把子弹打入了那人的头颅。雨落在我脸上,和血一样。
说来也奇怪,那么多耻辱的事都干了,午夜梦回时我总是会惊醒,想到那女人死前的眼睛。那眼睛真亮,让我想到了很多东西,却又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后来有一年七夕,我们在院子里大摆宴席,甄老爷子抱着我,让我坐他腿中间。他一边抚摸着我的身体,一边看着幽蓝的天空里那亮晶晶的星星。他那带着酒气的恶心的嘴靠在我的耳边,对我说:“今天牛郎织女要相会,对吧。”
“对。”
“牛郎织女既然是要相会,必然需要雀桥对吧。”
“对。”
他“嘿嘿嘿”笑了起来。
“你是一个雀,又是织女,我是牛郎,今晚上咱俩要来相会,嘿嘿嘿,嘿嘿嘿……”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感觉我的尊严已经被他丢在地上反复碾成了粉末。我扭过头去,瞪着他,他看着我的表情,再次“嘿嘿”笑了出来。
“怎么,织女不愿意和牛郎相见?只要你真能给牛郎织女搭出这个鹊桥,我就同意不和你相见。”
给两个星星搭建鹊桥?这么离谱的要求,他怎么有脸提出来的?!我看着他,而他则迈着喝醉了的四方步,进了房间中,请出了那根藤条。
“如果你做不到,那就大刑伺候吧!”
我知道,我前面的干儿子,有人死在那根藤条上面。
我知道,很快我也要死在上面了。
我抬头望着天,星星真亮啊,我突然明白了,那个女人的眼睛,亮的就和星星一样。
那天晚上,当那头死猪躺在我身边喘气的时候,我拿起枕头,死死压在他脸上,闷死了他。
后来,我进了少管所,因为家里有钱打点,我没被判刑。哥哥们说这个老头就是一个老不死的,现在终于死了,可以分家产了。我分得了钱,去偏僻的地方盖了个别墅,独自一人生活。窗外的景色很美,但是我却时常想起过去的生活。我总是从噩梦中惊醒,梦中不断有人指责我是弑父者,是杀人凶手。每当这时,我就会不断回想起那阴沉的别墅,令人作呕的老爷子,和没有出路的、只能靠杀死别人活下去的人生。
我不是杀人犯,任何人在那种场景下,都只能那么做。杀死别人,或者被别人杀死。
我放下手中的心理学书籍,上面说,多重人格的人会在无法承受时分裂出一个人格用来承受现实中的痛苦,我也可以。我会去寻找像我一样的孩子,把自己的痛苦分给他们一部分,让他们也感受一下我炼狱般的生活。相信他们最后,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到那时,所有人想必都会理解我的。他们会找到我的笔记本,会看到我经历的一切,然后他们就会为我辩护。因为无人知道,结冰的河流,坚实的冰面下,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我翻开到最后,本子上只有一行用红色记号笔写的大字。
“孩子们,谢谢你们杀了我!”
Chapter Text
我们看着笔记本上的最后一句话,久久无言。
“爸爸……他……他写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指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吗?”鸥小花颤抖着,问出了这个最恐怖的问题。
我开始翻他乱成一团的桌子,从桌子最下面翻出一张表格来,是今天的计划表。
1.提前买好毒药放在厨房里,并告知孩子们。
2.静静等着孩子们下毒,并在一起服用。
3.提前约好晨,等他发现我的尸体。
4.引爆这一场戏剧。
“这一切都是甄的计划!”我控制不住地大喊道。“甄,他引诱我们杀死他,他的目的就是这个!”
“他为什么希望我们杀死他呢?”张拳击不解地皱着眉。
我看着那本笔记本。“他是为了证明,所有人心中都有着恶魔,所有人在那种极端环境下都有可能弑父。”笔记本掉到了地上,发出“哐”的一声。我喃喃自语道:“他成功了,他成功把我们培养成了这样的恶魔。”
这时,鸥小花扯着郝哥哥的袖子说到:“哥哥,你是不是也对爸爸下毒了?”
郝哥哥艰难地点点头。“是的。他有一个习惯,每天晚上都要听唱片。我在他的唱片上涂上了黑色毒药,他用手指接触唱片的时候,就会粘上毒药。之后无论是抽雪茄还是吃东西,都有可能中毒身亡。”
我们看着甄的尸体,久久无言。
“我们,该怎么办?”大逃脱怯生生地说道。
我的大脑也空白了。我没有杀死兔子、鸽子,但我却误杀了猫,还在甄的诱导下杀死了他。我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站在那里呆滞着。这时,郝哥哥突然开口了。
“我今年已经18岁了,已经成年了,理应承担全部的罪责。我把罪全担下来,就说是我杀的,你们都快走,只要我一个人承担就好了!”
“不,我不允许!”鸥小花大喊起来,“明明是我们大家一起做的,我不允许你一个人承担!”
“不,小花,你清醒一点!”勋魔术走上前去,站在哭泣的鸥小花面前,看着她。“小花,你和张都没有杀人,是我们杀了人,是我们做错了。我们去接受惩罚,而不是留在这里拖累你们俩,你们俩是无辜的。”
鸥小花哭的更大声了。“哥哥,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你又要离开我……”
这时,一直沉默的张拳击走过来了。他的手轻轻搭在鸥小花肩头,鸥小花仰起脸,看到是张拳击,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是没有动。
“小花,没事的,以后我会照顾你的,别忘了,我也是你哥哥啊。”
鸥小花站起来,看着张拳击。“你……为什么……”
张拳击惨淡的笑了笑。“我知道这种感觉,我知道这种杀了人的感受。这感觉太痛苦了,尤其是背负着杀人的过去活下去这件事。让他们去吧,这是他们的路。”
鸥小花看着张拳击手上的伤口。“哥哥,你还会离开我吗?”
张拳击没有回答。
鸥小花突然流着泪大吼出来:“哥哥,我不许你离开我!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一个一个离开了我,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是我对你们不够好吗?为什么,为什么……”
张拳击咬着唇,轻叹一口气,走上前来,拉住了鸥小花的手。我们都是一惊,没有想到冷漠疏离的张拳击,也会有和人主动肢体接触的一天。
“哥哥答应你,哥哥不会离开你了。哥哥会带你去治疗,会带你去各种好地方玩,吃好吃的,认识新的朋友,可以种更多好看的花朵。我们一起好好活下去,好不好?”
鸥小花不哭了,她的神情痛苦无助,我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为什么,因为她已然别无选择。
最后的时刻到了。我们走出了甄心之家,离开了这个囚禁我们五年的地方。郝哥哥给张拳击指了指路,告诉他往哪里走可以走到晨戏剧家,让他俩告诉晨戏剧这里发生的一切,并且投奔他,和他一起生活。我们站在门口的木质栅栏前,互相拥抱,说着好像永远也说不完的话。鸥小花和大逃脱紧紧拥抱着,对他说:“好可惜,没有送你一盆花。”
大逃脱笑了。“没、没事的,我已经、已经看了好多你种的花了。都很漂亮。”
张拳击看着我,我们两人相顾无言。最后,他问到:“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
我笑了。我把我一直写作的本子拿出来递给他,冲他眨眨眼:“这是我的心血,你把它保留好,必要时刻可以发表。”
他也笑了。“就你这些故事,有哪家出版社敢收啊。”
我哈哈大笑起来。“说不定呢?说不定真有那么一天,我的故事可以发表呢!到时候,你一定要把我们一家人的名字在开篇列出来,这可是我们一家人共同的杰作!”
他把本子接过来,紧紧抱在怀里。“一定会出版的,我相信,因为你是一个最厉害的作家!”
这边鸥小花也哭完了,她冲着我们所有人挥手告别。郝哥哥笑着看着她泪汪汪的眼睛,笑着说:“哭什么呀,哎呀,别哭啦,再哭就哭花脸了,不好看啦!”
我对着鸥小花喊到:“鸥小花,你是一个坚强的孩子,我相信你!”
勋魔术在后面,把手卷成喇叭状,冲着张拳击喊到:“张,你是一个特别强大的男人,我好羡慕你一身的肌肉!”
张拳击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也冲着勋挥手:“勋,替我向哥哥问好!”
“放心吧,哥哥他也很羡慕你的肌肉!”
“哎呀不是问候这个啦……”
……
分离的时刻还是到了。我们站在别墅前,看着鸥小花冲着我们招手,一步三回头;看着张拳击恋恋不舍地看着我们,又状似坚毅地往前走去。勋魔术看着我,有些担心的说到:“他们还会记得我们吗?”
我看着天上的星星。“他们会往前走,有自己的新生活的。”
在鸥小花哭的最伤心的时候,我拥抱了她,送给了她一首诗歌。
“小花,我要送给你一首诗,是食指的《相信未来》。”
鸥小花吸了吸鼻子,问到:“这是什么诗?”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背起这首诗。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边的排浪,
我要用手掌那托起太阳的大海,
摇曳着曙光那支温暖漂亮的笔杆,
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
我之所以坚定地相信未来,
是我相信未来人们的眼睛——
她有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
她有看透岁月篇章的瞳孔。
不管人们对于我们腐烂的皮肉,
那些迷途的惆怅,失败的苦痛,
是寄予感动的热泪,深切的同情,
还是给以轻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讽。
我坚信人们对于我们的脊骨,
那无数次地探索、迷途、失败和成功,
一定会给予热情、客观、公正的评定,
是的,我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评定。
朋友,坚定地相信未来吧,
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
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
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背完这首诗后,我笑了。
“小花,活下去吧,和张哥哥一起活下去。”
“我相信你们。我们都会在背后默默守护着你们的。”
郝哥哥已经点燃了那把大火,火焰吞噬了别墅,毁灭掉了一切罪恶。我们四人坐在别墅前,背靠火焰,面对着清冷的树林和天上的星星。
“今天星空真美啊。”郝哥哥感叹道。
“要不要让我哥哥也一起来看看?”勋魔术有些犹豫地问道。
“他很累了,让他休息一会吧,别打扰他了。”我微笑着说。
大逃脱看着眼前的景色,没头没尾地说:“我、我喜欢这样的黑夜,宁静而不压抑。”
“因为死亡就是凉爽的夜晚嘛。”我淡淡地说。
火势越来越旺了。
“我们是不是,时间差不多了?”勋魔术探头问道。
郝哥哥看着天上的星星。“不知道他俩走到哪里了呢,有没有找到晨叔叔。”
我笑了。“这个时候开始担心了?刚才怎么还那么坚决呢!”
大逃脱也笑了。“我、我相信,他们会过得很幸福的。”
我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对着大家说道:“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我转过身,冲着火海走去。勋魔术突然在后面大喊我的名字。我转过头,看着在火光照耀下,镀上了层金边的勋魔术,帅气又可爱。
“何,快说句帅气的话啊,最后时刻了!”
我大笑起来。
“好,那我说一句吧!三十年后,俺老孙又是一条好汉!”
“哎呀,你怎么把我的话给说了!”勋魔术不开心地撅起嘴。
“好好好,那我再想一句。”我想了想,想到了一句话,一句我很喜欢的话。
“那我说一句俄罗斯诗人的诗句吧。”我继续走向火光,背对着大家举起右手挥舞着,“他们说暴风雨即将来临,我不禁露出微笑。”
全文完。

Caedwalla (Guest) on Chapter 16 Sun 09 Nov 2025 06:42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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