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一、 我的妻子看似面无表情其实已经崩溃了
Chapter by 流景教主 (liujingjiaoz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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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的妻子看似面无表情其实已经崩溃了
其实早上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今天凶多吉少了。
该说还是太了解了吗,也许我太有经验了吧。这个状态的他在2022年就见识过了。不过当时我还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他冷静得过分了。虽然也发现他的表情不太自然。是紧张吗,这很正常的。打一场热热手就好了。
然后他就给了我迎头痛击,差点让我一蹶不振。家族也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着预算啊工资帽啊之类的敷衍的话,毫不留情地把我一脚踢开,我只能灰溜溜地打包行李,去lpl碰碰运气。唯一庆幸的是我22年表现不错,不至于没有市场。
走之前家里来了很多人送我,大家都哭得挺伤心,结果也没几个挽留的。家族培养的核心一直是我的妻子,我滚蛋了貌似他们还挺高兴——明年提个二队又省钱了。
我心里恨得牙痒痒,表面上还得跟他们挥泪告别。
“小尺啊在国外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呜呜我一定会的。”
“小尺啊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回到碱基啊。”
“呜呜我发誓我在lck只会去碱基!”
有人递来了一包纸巾,方便我们表演假哭。
不是大哥,你知道假哭还要流眼泪有多累吗?
不好容易结束了送别的流程,众人目送着我登机。妻子站在人堆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好像陌生人一样。
家族里的长辈们看到这个场景一定会很欣慰,他们选定的继承人就该这样,冷酷又坚定,对待契约婚姻的对象,就像陌生人一样无情。但我知道,其实他内心已经快要崩溃了,因为自己在最关键的时刻搞砸了,被愧疚和自责淹没以至于无法思考。别看他人还好端端站在这里,灵魂已经躲进自己的安全屋了。等我坐上飞机之后他才会回过神来,然后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哭。
大概会躲到被子里吧。
想着人高马大的妻子蜷缩在被子里,试图变成一只小猫,但实际上高高隆起的形状仿佛藏了一只大象,我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就静了,来机场送我的人们都露出了尴尬的脸色。也是,就是你们这帮人把我踢了,现在跟我离别依依的是不是有点恶心了。
说起来妻子到现在还没跟我说话。
我看向他。
他也看着我,目光呆呆的。
好像也没什么话好说呢。我想道。
但是……再不跟我告别的话,你的丈夫就要上飞机咯。
我一边拖着行李,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还是没动,大概已经石化了。
最后还是没跟我说拜拜。
周围都是依依惜别的情侣们,我双手推着两个大行李箱,只觉得内心荒凉。我想我大概很难回归家族了,这算不算是一种流放?
但我没想到两年后妻子又把我弄了回来。现在的他已是今非昔比,成为家族里说一不二的掌权人。
能回家我当然很高兴,虽然是要少拿点钱。
话说我走了两年家里怎么还是这么穷。妻子执掌下的家族明明成绩斐然。
妻子趁我不注意默默收起了他的合同。
不是,你掩饰的也太差了吧,是希望我看到吗?
我拿起来一看,唉哟你还降薪了。
妻子露出了小得意的表情。
不是哥们,我们都分开两年了,现在提夫妻感情会不会太延迟了一点?
妻子很认真地说:“因为22年没有做到,所以希望25年能做到。”
“我想和尺子你一起拿到冠军。”
……在这种煽情时刻可以喊我的本名吗?
妻子从善如流:“我想和载赫哥一起拿到冠军。”
我很感激他的配合:“谢谢。”
然后我就发现那个“谢谢”其实是说早了。
我当时应该说的是——“卧槽”。
“卧槽”,在lpl学到的最好用的词汇。
卧槽,又重蹈覆辙,2022年剧情重演,卡通惊天大爆冷,碱基四强又折戟。8884844,神秘代码。chovy表情麻木魂飞天外,ruler一脸痛苦瘫坐电竞椅。
卧槽,怎么连主角都还是我们两个,比分还都是3比1。
时隔两年,妻子又在半决赛上给我迎头痛击。
妻子在偷偷瞥我的脸色,我没心情看他。真的没招了。妻子今天打的有点返祖,像是白垩纪恐龙,总之不像人类。
22年和25年的回忆轮流在我脑海里放映,因为比分的缘故还插播了下23年。三倍的痛苦回忆正在攻击我的大脑,我就跟比赛里一样,把把拿个劣势下路开始抗压,妻子则很奔放,送的很放松,看来心态已经崩溃了,只是凭着肌肉记忆在操作。
肌肉记忆真是个好东西啊,可以帮助状态低迷的人类完成很多基础的操作,但离真人已经很远了。
胜方来碰拳了,有我以前同事,还得笑一笑抱一下,方便摄像师拍照赛后返图。
卧槽,妻子打败了我21年的中单,然后成为了我22年的中单,现在我21年的中单又打败了我25年的中单,也就是我的妻子。
卧槽,难道我跟妻子其实不是良配吗?
还真不是。
说白了是家里砸锅卖铁才买来了妻子的加盟,和我的婚姻协议只是让他成为法律意义上的碱基人罢了。好不容易拿了个夏冠,实现了碱基队史零联赛冠的突破,全家族欢欣鼓舞,忙不迭地给妻子续约,我当时还挺乐呵,半夜回想起来不对啊,这钱不会是把我踢了省下来的钱吧。
卧槽,全家都不是人。
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为了转移注意力就会开始想东想西的。我现在也进入这个状态了。因为我甚至回想起22年比赛输掉之后我想了什么。我那时候在想:……现在离婚还来得及吗?
当天晚上妻子来敲我的房门,把自己缩进被子里装死。
卧槽,你是不是只会装死这一招?两年过去了能有点新意吗?你的招数就跟我们碱基的战术体系一样单一啊。
我对被子里的不明物体说:“看到墙边的棒球棍了吗,再不出来我要狠狠地抽你。”
被子动了动,妻子从里面探出头,眼泪刚酝酿出来就被我打断了,表情就有点烦。
别说妻子长得是挺美的,但一想到他在赛场上的表演我又觉得他不美丽了。
……好吧,还是很美的。
“你是不是故意的?”我说。
妻子神色一怔,两颗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睫毛下滚了出来。
我也一怔,赶紧想要挤两滴眼泪出来。可惜输比赛的时候在休息室哭完了,现在没什么库存,导致被妻子抢走战斗先机了。
还得我去安慰他了,倒反天罡。
我叹了口气,坐到妻子身边。
“好吧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单纯的菜。”
妻子的眼泪似乎止住了,比起比赛失利的痛苦,他看起来更想杀了我。
我又问:“明年我们能做到吗?”
妻子的眼神转为茫然。
一错再错,我们是同样迷茫的两个人。
会不会分开更好点呢?
我很想问,但没有说。
妻子的表情在警告,再说一句,就真的杀了我。
Chapter 2: 二、我的妻子是完美主义,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Chapter by 流景教主 (liujingjiaoz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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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我的妻子是完美主义,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输了比赛,妻子一般都会躲起来自己消化。对此我已是习以为常。
如果他不是躲在我被子里就更好了。
“我要睡觉了。”我说。
被子里的庞然大物蠕动了几下,翻身变成了平躺的姿势。我扯下被子,让妻子露出脑袋。果然是哭了,脸上挂着两道鲜明的泪痕。我递纸给他,他不要,反手抢走了我的枕头,抵在胸前跟多兰盾似的。
妻子哭的时候也没什么表情,我也搞不清楚他是死机还是装逼。只是他两眼红红的样子实在没什么说服力,看起来跟被抢了胡萝卜的兔子一样可怜。他在被子里躲得胸闷气短,眼尾和颧骨的红色一直蔓延到脸颊,头发也乱糟糟的,可能一直在被窝里以头抢床。流海早没了型,垂下来遮住了眼睛,也不知道伸手挽一下。就看见他下巴上一滴一滴凝聚的水滴。
我抽了张纸给他擦眼泪,顺便撩起流海。妻子这回乖了,一动不动地任我摆弄。他看着我,眼皮神经质地跳动着。我擦完一张,他还在哭,再抽一张,他还在哭。总觉得以妻子的个性应该已经哭完了。没想到越擦越多,妻子的眼泪哗哗滴在我手上。他可能是水龙头变的。
手里的半包抽纸一下就用完了,我有些无奈。
“我说……你别只在我面前哭啊。”
妻子试图瞪我,但泪汪汪的眼睛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我用指节刮掉他颊上的泪,妻子不自觉地抽噎着。他哭起来的样子好像小孩。
“下次比赛输了的时候你就哭一下好不好,找准有镜头的地方。那样赛后舆论会小一点,你压力也不会那么大了。”
“毕竟你都难受得哭了,粉丝看到也说不出重话了。”
妻子想说话,但一开口声音就哑了。新的泪水涌出来,零碎地滑落眼角。我想说个笑话把他哄笑,但妻子大概只会更加睁大眼睛瞪我,然后掉更多眼泪。
在我面前哭又有什么意义呢?除了让我更疲惫。我就像那些看到选手哭泣就说不出重话的粉丝,没办法对你说出责备的话。我太了解你了,我不想给你多余的压力,我怕把你压垮。你是我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呵护的水晶花瓶。你很强大,也很脆弱,我从22年起就明白这一点。
2022年的ruler会认为2022年的chovy是因为第一次打入半决赛而紧张不安。但2025年的ruler已经明白,2022年的chovy只是被一个个微小的、积累的不完美而击溃了。赛场是秩序的领域,任何一个细微的偏差,就像白墙上的黑点一样醒目,你无法不去注意,无法不去分心。而分心造成了更多的错漏,你被完美计划里的意外击垮了。
我说过,在早上见到你的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今天凶多吉少了。
但我竟然还在幻想,幻想一个不完美却胜利的结局。
在比赛结束的时候,我真有一丝恨你。
我以为你会不一样,但你其实没有变。你还是两年前的你,在我最期待最憧憬的时刻,轻松击溃我的梦想。
如果你做不到,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为什么一整年你都表现得无懈可击,却在这场看不出威胁的比赛里跪着投降?
是的,我们轻敌了,我们没有做好准备,我们太傲慢了。做的不好就应该输掉,我输过很多次。但我不能接受的是,即使在输掉的那一刻,你的心也不在赛场上。
我不知道它去了哪里,也许你把它放在了安全的地方。你在座位上留下一个呼吸的空壳,在我呼唤你名字的时候,给我虚假的回应,和在沉默中滋生的绝望。
现在你回来了,在我面前痛苦地哭泣。而我看着这些眼泪,却无法感到怜惜。我想到我在休息室里哭泣的时候,你呆呆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像一座无动于衷的雕像。
我的鼻子不由得酸涩起来,泪水在眼眶里积蓄。
我流下了眼泪。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离开的时候得不到渴望的冠军,我以为破局的关键是要和你一起。我想也许这就是我们战胜心魔突破四强的最好机会。可是今年却也戏剧性地以和22年同样的方式淘汰,好像我的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难道我不该回来吗?为什么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就水准全无?难道我才是你的阻碍?
对你来说,有我在的世界赛,到底是完美,还是不完美呢?
无数的念头在我脑海里翻涌,但我好像什么都说不出口。22年到25年,四年的时间,两次重演。我不能怪你,没有你的到来,碱基连一个联赛冠军都不敢奢求,你让我看到了更大的舞台,看到了重拾荣光的机会,然后你收走它,就像我从来不可能得到一样。
你是很残忍的妻子,你知道吗。
你最好不要知道。
如果知道了,会不会又开始责备自己,给自己添上不必要的负担。但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所以才会崩溃得如此彻底。又一次,你的完美从地基开始崩塌了。
“志勋。”
我喊了妻子的名字。
他好像想替我擦掉眼泪,被我冷不丁地点名,他的指尖颤动了下,默默收了回去。
“我想……”
我犹豫着要不要说,但如果不说,可能会在未来积累成更大的压力。
“以后……我很难再信任你了。”
他蓦地抬头,直直看向我,漆黑的瞳孔像针尖一样紧紧收缩。
我解释道:“不是说我不相信你的实力,你一直是顶尖的中单。你的职业态度和能力有目共睹。我相信你对夺冠的决心。你对胜利的渴望和我一样强烈。”
“但我很难再像今天之前那样信任你了。”
“我不想对你说谎。”
我这么对妻子说。
Chapter 3
Chapter by liujingjiaoz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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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我的妻子是一只庞大的猫
说完那句话之后,妻子宕机了。
他呆呆地看着我,嘴唇微微分开,干燥的唇瓣上还渗着鲜血的裂纹。他紧张的时候就忍不住要撕扯自己,寄希望于疼痛能让自己保持清醒。但每次好像都只起到反作用,他一点一点把自己撕扯得更焦虑。
我摸摸他的脸,拇指扫过唇上的裂痕,血已经干透了,凝结成干涸的沟壑。妻子眼也不眨地盯着我,像一只猫睁大眼睛望向他的主人。其实猫根本不懂人类在说什么,只是动用了动物的本能在观察,捕捉主人眨眼的频率,倾听呼吸的快慢,嗅闻他身上是否揉杂了别的气味。然后一遍遍地用身体蹭过主人的小腿,安静地趴着主人脚边,等待被抱上膝盖,得到皮毛的梳理。
妻子像猫一样地注视着我,瞳孔漆幽幽的,微蓝的眼白里布满血丝,不知道在比赛前失眠了多久。他的眼皮依然颤动着,因为疲劳而失控地痉挛。别说是赛场上炽亮的聚光灯了,就连房间里暖色的顶灯都让他不堪重负。仿佛被太阳灼伤了视线,他垂下眼眸,睫毛抖落几缕残光。
我张开双臂去拥抱妻子,怀里倒下一具冰冷无力的身躯。妻子冰凉的脖颈贴在我颈侧,覆着一层粘腻的冷汗,像是被送到冷库里冻过一回。他现在正缓慢地回温,冷气融化成水,抱在怀里湿淋淋的。我伸手去抚摸妻子的后背,被汗浸湿的衣料黏在身上,折出许多皱痕,我慢慢地抚下去,抻平那些紧张的肌肉。妻子的脊骨一节节划过我的掌心,像是一只弓起背脊的猫咪。他把头埋在我颈边,呼出冰冷的气息。他的呼吸侵染了我,在我背后掀起一阵又一阵微弱的寒意。
妻子的个子比我高,所以这样的姿势多少有点别扭。但妻子居然能一动不动地待在我怀里,可见他有多渴望得到一个安抚的接触。
所以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呢?
我在心里暗暗思考着这个问题。
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你独自消磨了多少个难眠的夜晚?
为什么总是在大错铸成之后,你才会躲进我的被子。难道我只能在你濒临崩溃的时候收容你吗?我就像一个在急诊科里百无聊赖待命的医生,只有在你被奄奄一息地送进来时,才有救治你的机会。我看着仪器上跳动的心率,就像我现在正默数着你的心跳。我知道你醒来之后就会离开,带着满身残破的伤痕。我不会再见到你,直到你下一次的重伤。
你痊愈了吗?伤口还会痛吗?新伤叠着旧伤,给你造成负担了吗?
疼痛的记忆会在脑海里闪回吗?
你会做噩梦吗?
你会的,你一定会的。
在比赛的前一天,你几乎一夜无眠。你的大脑不停播放着过去几年的世界赛,一刻不停地在你眼前重现那些丑陋的失败。你闭上眼睛,试图驱赶痛苦的回忆,但你越是挣扎,它们就越是强烈。你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睡——一闭上眼,那些记忆就侵入你的梦境,像是一场挣不脱的梦魇。
你终于放弃了强迫自己睡着的念头,你从床上坐起,看向酒店的窗外。夜色是如此黑沉,笼罩在繁华的都市上空,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收拢了整座城市的梦。你伸手贴向玻璃,看见玻璃上倒映的、黯淡的身影。他惶惑、紧张,充满不安,眼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要是载赫哥在这里就好了。
有没有一秒钟,这个念头在你脑中滑过?
我希望它没有。真的。我希望你从未这样想过。
如果你真的有过这样的念头,那这一切其实都是我的错。
作为你的丈夫,我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缺席了。
我轻轻抚摸着妻子的后背,感到他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在经历了一场穷途末路的半决赛后,他早已在精神的暴风雨里筋疲力尽。我在床上铺好枕头,小心放置好睡梦昏沉的妻子。十一月的上海已有冬天的寒意,我替他铺上一层薄被。满室静谧,只听见他安静的呼吸。我忽然不舍离开。
现在是2025年的11月2日,我刚刚输掉了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场比赛。半决赛,3比1,噩梦总是以相同的形式不断重演。
我很失望,也很痛苦。我疲惫得无以复加。但我还不能倒下。
因为我的中单,也是我的妻子,现在正在我身边安睡。
即使在梦中,他的脸色也是如此苍白。
也许他梦见了今天的失败。
而今天的失败到了明天,又会变成新的压力。我的妻子大概永远也无法从这些层层叠叠的负担里挣脱了。
如果妻子真的是一只猫就好了。我心想道。虽然他一定体型很大还到处掉毛,他很顽皮,还很挑剔,会故意不吃我买来的猫粮,逼我从口袋里掏出更香甜的猫条。他会在半夜三更突然跳到我的肚子上,以另一种方式给我迎头痛击,或是把刨完猫砂的瓜子伸到我喝水的杯子里,然后得意洋洋地摇尾离去。他会坐在电脑前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直到我拿起陪玩的逗猫棒。
如果要养这么一只大猫,肯定会很辛苦。我会在猫毛堆里狂打喷嚏,春夏秋冬都不再有穿黑色衣服的机会。我会端着食盘追在他身后疲于奔命,为他吐在地上的几颗毛球而担忧不已。
但没关系。
因为猫感到不安的时候,总会贴到主人身边。
那么,我就能知道,他在害怕了。
Chapter 4: 四、我的妻子说不出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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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我的妻子说不出告别
回国之后,妻子的装死行为还持续了好几天。
如果你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他在我的被子里。
他已经快两小时没有动静了,我合理地怀疑他在里面偷偷玩手机。
我稍微拉开一点被沿,底下露出妻子的黑发,他怀里夹着一个长条形的虎宝抱枕,侧脸枕在上面,睫毛扫落淡色的阴影,和眼下的乌青一同晕开。他脸上的憔悴几乎无法掩饰,五官被重力牵拉,向下沉坠,下撇的嘴角带着苦涩的情绪,紧紧地抿成一线,仿佛不这么做就会泄露出痛苦的呻吟。
他睡着了。
值得庆幸,值得鼓掌,值得成为我今年的奖杯。
我在被子里摸了摸,没找到妻子的手机,所以他大概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呼呼大睡了两小时。
亏我还在担心他,真是自作多情了。
蜷缩的姿势恐怕不太好受,我替妻子重铺了被子。得到了足够的空间,妻子像是一棵被移栽的植物,仗着自己手长腿长,在床单上无所顾忌地伸展着肢体。 我把被角掖在他颌下,试图从他怀里抽出那个饱受蹂躏的虎宝抱枕。但妻子搂得非常紧,死活不肯放手,一度让我陷入了拔河的窘境。
我不由得感到一阵恍惚。
我的妻子今年是二十五岁,而不是十五岁,对……对吧?
他应该明白,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对吧。
一直躲在我的被子里,并不能改变失败的结果。甚嚣尘上的外界舆论,粉丝群体的巨大失望,家族高层年复一年施加的“无冠”压力,不会因为一层薄薄的被褥就停止对他的攻击。妻子他啊,就连逃避都十分笨拙。他是一只被枪声惊吓的兔子,正在惊慌失措地奔逃,却不偏不倚跳进猎人的陷阱,就像穿着ssg皮肤的岩雀,不偏不倚地踩中女警的夹子。
难道他不明白,最有资格责备他的人其实正是我。
妻子的眼皮微微颤动,似是被灯光干扰了睡眠。他偏过脑袋,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他的呼吸保持着平稳的戒律,有一种伪装后的宁静,但我能感觉到他肩膀处细微的紧绷。
我拍了拍那个僵直的被团,妻子的戒备像刺猬的棘刺一样张开又收拢。他睡着,或是醒着,其实都无所谓。我只是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妻子的手臂,直到他的呼吸重新变得绵长。
2022年的末尾,我常常这么安抚落败的妻子。那时妻子形成的被卷,还只是瘦小单薄的一隅,依偎在我身侧的时候,像是一只营养不良的猫,不动也不叫。转会期即将结束,漫长的分离近在眼前,我最后一次轻拍妻子的脊背,方才转身躺下,忧虑自己在异国他乡的未来。
明天之后,我终究要离开这个冷漠的、却养育了我的家族。
我不是一个适应力很强的人,也没有什么语言天赋。除了游戏里的通用术语,我不知道该如何在异国与人沟通。去往一个陌生的国度,我像一条河鱼误入大海,天高地广的新世界,却不是我所熟悉的家。
直到装睡的妻子从背后依靠过来,在被子下轻轻牵住我的手,我才从心底涌出细碎疼痛的不舍。不仅仅是因为妻子没说出口的挽留——更是因为,那个只属于我一人的ssg时代,已悄然落幕。
离别的机场里,我看着妻子,妻子也呆呆地看着我。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他如何看待这场婚姻。这一年他过的开心吗?失败了会觉得空虚吗?今年就很高的个子,明年还会长得更高吗?
我等了又等,妻子始终没有跟我告别,仿佛这样就能拖到飞机过点的时间。
送别的人群围拥上来,截断我漫无边际的遐思。
也好,我不用再想了。
妻子的身高逐年增长,裹成的被卷也一点点膨胀,像个不断被填入馅料的饭团。那些半途折戟的赛事,猝不及防的溃败,和无数个在沉默中反刍的夜晚,渐渐淹没了当年那个笑起来会露出虎牙的少年。每次相见,他都与我记忆中产生微妙的偏差。改变是好是坏?我无从得知,只看见错过的23年和24年,同时在我们之间投下功亏一篑的阴影。离开彼此,我们都没有拿到那个梦寐以求的冠军,所以又心怀侥幸,不死心地绕回原点。
可是我们都忘了,早在一开始,“我们”就已经试过了。
直到现在我还能回忆起第一次拿到夏冠时的场景。当我亲吻奖杯的时候,我觉得什么都值得了。即使这意味着妻子将取代我的地位,成为家族倾力培养的下一代继承人,我也只感到了一丝不忿,喜悦的眼泪将那些微妙的嫉妒尽数冲散。家族的决策是正确的,妻子确实是具有争冠实力的强大中单。我们会一起拿到那个闪耀的奖杯,延续ssg的荣光,让它永不磨灭,永志不忘。
但我们失败了。
早在一开始,“我们”的尝试就已经失败了。
就像是一场从bp就开始失误的比赛,进入游戏的时刻便败局已定。游戏结束之前,我们尽可以垂死挣扎,甚至一度能看到胜利的希望。但重复一个错误并不会让它变得正确。
D-E-F-E-A-T。
失败就是失败。
一瞬间我很想回到过去,回到2024年那个决定性的转会期。
回到那一刻——妻子望进我的眼睛,神情专注而笃定,他说:“我想和哥一起打。”
我会短暂地惊讶,而后欣慰的微笑,就如我当时的反应。
然后我会告诉他:
再想想。
为你的未来,为明年的路,再好好地想一想。
其实,你的ad,何必一定是我?
Chapter 5: 五、我的妻子让我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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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我的妻子让我胃痛
说起来,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婚姻不妙。
就像动物对危险会产生本能的感应,人类的身体里也残留着这种预警机制。当事情的走向偏离轨道,或是过程进展得不顺利,我的胃便开始抽痛,仿佛装满了沉甸甸的石块,一路下沉。
大多数职业选手可能都有过这种经历,在一场比赛前突然感到心神不宁,即使对面是熟悉的对手,那股额外的紧张感还是挥之不去。战斗的过程就像是要趟过一条湍急的河流,比平时有巨大的阻力,不光是因为竞技的压力,更多是源于自己不平静的内心。有些战场,踏上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会赢,而另一些,却从一开始就笼罩着失败的阴云。
我很讨厌被“输”的预感缠绕,像是一条湿漉漉的蛇爬过身体。所以,即使它就站在我的身后,我也会竭尽全力去摆脱它。我想赢。我讨厌失败。我更讨厌从失败里学到东西的感觉,像是在垃圾堆里回收废金属。虽然知道必须这么做,却不改过程里的恶心。
一边忍着恶心,一边重播那些失败的录像,过去的失误成了现在的折磨。我总是为不好的表现感到羞愧。多年的职业生涯并未让我脱敏,反而将失败的回声降成了底噪,在耳机的白噪音里嗡鸣。
我终于成了一名善于忍耐的选手。
善于忍耐的我,被叫到了族长的办公室,看着我长大的白胡子老头西装革履,一见我就开始哭穷。
“呜呜小尺啊,家里真的没钱了。”
我扯了扯嘴角,呵呵一笑。
当年卖掉ssg的时候,你就已经演过一次了。现在还来第二次,是当年没演过瘾吗?
“所以合同到期之后,明年恐怕是拿不出钱来续约你了。”
“除非……”
意义明确的暗示。不外乎是降薪、轮换或替补。
我看着族长隐藏在老花镜后的、浑浊的眼睛,明明是半步跨进棺材里的人,到了谈钱的时候,目光总能变得如此精明。
“看来我得去市场上看看报价了,”我对他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说,“应该低不了吧。”
老头定睛看了看我,忽然笑开。他笑得如此夸张,眼角的皱纹几乎能夹死苍蝇。
“小尺啊,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是家族的荣耀啊。你要走,我这心里……实在是舍不得啊。”
“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朗读一则天气预报。
“其实你几年前就应该走了。”
“现在再走,年龄和兵役都成了大问题。你不可能再有当年的行情了。”
“哈哈。”我干笑两声,“谁让我以为……这里还是ssg呢。”
“就当我为家里做贡献了。”
“还是小尺懂事啊。”
老头“嚯嚯嚯”地笑了起来,伴随着一个不好意思的挠头动作。
“碱顺基”。
如果我早点去lpl应该就能想到了,可惜我没有。
“既然是最后一年了,家里一定给你补强阵容,让你最后再冲一把。”
我心不在焉地点头,对老头的发言不置可否。
这几年里类似的话我听了不少,很难再生出什么波澜。无非是又一张空头支票。我不认为家族会为一个明年离队的ad做出什么实质性的牺牲。
族长凝视着我,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
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
“我们买来了hle的chovy。”
我猛然抬眼,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抠门的老头。
“2022年碱基的阵容:doran、peanut、chovy、lehends,还有你。”
随着他话音落地,我心里传来一股震荡,轰轰然如同擂鼓。血液加速冲上大脑,面颊腾起烧灼的热意,一层加温的蒸汽从脸上散开。我几乎要流汗了。
这或许是我今年所能组到的,最好的阵容。
我的胃因激动而绞紧。
族长许诺的最好的阵容,像一枚滚烫的钉子,以最坏的预感钉入了我的身体。
我把手放在胃部,站直身体,重新看向了族长。他正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我的反应,便回以慈祥的一笑。他是看着我长大的,他太了解我了。他清楚地知道我的软肋所在,并且知道怎样去击中它。
想来这个阵容不会是没有代价的。我耐心地等待他开出价码。
他递给我一份文件。
是chovy的个人合同和职业履历。
碱基开出了相当高昂的年薪。
那个数字让我感到刺眼——即使ssg夺冠,我也从未被家族认可过这样的价值。
老头开门见山地说:“家族计划将他作为碱基未来的战术核心。”
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似乎在我和他之间做着比较。
“小尺,你也明白的,围绕中单建队总是比ad核心更符合游戏的底层逻辑。”
“所以呢?”
我合上那份合同:“难不成家里付不起钱?要我借点给你吗?”
“嚯嚯,倒不是钱的问题。”
老头干笑两声,脸色随即变得阴沉。
“只是小尺啊,chovy在转会市场上一直很抢手,lpl那边开了天价,我们今年差点就没谈下来。家里上上下下都为这份合同操碎了心。但一份合同只能保一年,而明年会有更激烈的价格战。家族的财务状况你是清楚的,碱基并非资金雄厚的豪门,我们几乎不可能再做第二次类似的争取。”
他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更牢固的连接。”
我会意地点头,表示愿闻其详。
他打开抽屉,从文件底部抽出一张纸,递到我的手里。
我低头一看——婚姻协议书。
……
话说,这老头怎么不早点去死。
怎么还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你是不是老年痴呆了啊。”
我有些无语地抖了抖手里的纸页。
“chovy怎么可能答应?”
老头慢悠悠地往后一靠,神情放松。
“你没意见就行了。”
Chapter 6: 六、我的妻子善于伪装,不过我也很会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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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我的妻子善于伪装,不过我也很会表演
后来我也问过妻子,问他为什么会同意签字。“妻子”,那时还是chovy,看向我的表情和眼神都十分平淡。
“因为是假的。”他这么说。
确实是假的。我点了点头。我早该想到老头会在chovy面前用上另一套话术。这桩婚约不过是一纸虚名,其背后是家族为chovy的苦心经营。在chovy眼中,这不过是为了达成他职业理想所必须履行的、一个怪异但无伤大雅的前置程序。成为我的妻子,即使这个消息并未对外公布,他也能凭此在家族内部得到前所未有的合法性。
因为我是ruler。
我是ssg和碱基的纽带,连接着碱基过去的荣耀和它改头换面的现在。家族出于利益的考量,想要把我一脚踢开,但我的权力从来就不局限于家族本身。作为ssg最后留守的一员,我自然在战术体系和队伍文化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一旦我离开碱基,家族是无法承受这份突然的震荡的。
但他是我的妻子。这个独特的身份让他天然地拥有了介入和继承我那部分话语权的资格。我离开时所留下的权力真空,可以被他顺理成章地接管。他不是成为了我的妻子,而是成为了我的继任者。尽管是以这样一种荒诞的方式。
我看着他在合同上签字,一页页地翻过去,最下面是一张薄薄的纸。他前面都签的很快。也是,毕竟签约条件早就被翻来覆去地讨论过了。但签到最后一张时他反而慢了下来,开始逐一地阅读起上面的文字说明。
“哥,给我看看你是怎么填的。”
他朝我伸出手。
我不想理他,只是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因为以前没有签过啊。”
他说的理直气壮,趁我不注意,拿走了我已经签好的文件。比起参考,倒像是在看我的资料,但我不知道那些内容有什么查看的必要——全是写在个人档案第一页的东西。
他填完了,把两份表一起交给我。我松了口气,为家族计划的尘埃落定。最后的最后,我还是放不下碱基,哪怕它已对我翻脸无情。
他趴在桌子上看我,突然说:“载赫哥,你写字挺难看的。”
我瞥他一眼:“那是你该关心的重点吗?”
他歪了歪脑袋,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我这才注意到他长着很尖的虎牙。咬人肯定很疼吧。不知道他薇古丝玩得怎么样?
我还在想东想西,他已经对我发起了攻击。
“说起来,哥的冠军皮肤签名就很难看呢,歪歪扭扭的‘ruler’。”
我沉默了。
当年确实签的有些随意了。
“但我现在签的比以前好多了。”我反驳道。
他笑得更开心了。
“那哥好好加油,争取再签一个。”
“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进步了。”
现在就想到这个似乎有些太早了,但我还是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这大概算是个祝福,听起来很美好。新年伊始,我需要听到这样的祝福。因为世界赛后的指责和批评已经太多了。
我把签好的协议书放进文件夹里,交给门外等候的工作人员。他起身跟上我,有点腼腆地停留在门口。
“要去吃饭吗?”我问他,“基地附近有好吃的炸鸡店。”
他看上去有些犹豫,似乎不觉得饿,不过最后他还是点了头。
后来的日子里我偶尔会想到这个时刻。
阳光抹开桌景,照出两个对坐的身影。我不熟悉他,他也不了解我。我们的对话没有负担,只是轻松地闲谈。没有预设的轨迹,没有沉重的期许。我们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所以任由畅想,像是冬天窝在被子里的、一个短暂的回梦。
我已经不记得当时聊到的话题,只是记得那种轻松的感觉。我们抛下去年的失败,改换了新的环境,彼此相视,坐在对面的俨然是很有竞争力的选手,因而更觉得有希望。我甚至感到了一种微妙的幸福,像是在等待一株植物开花结果。
过去的四年里,我总是在春天播种期待,然后在冬天收获绝望,陷在失败的循环里无处解脱。而现在,我眼前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机会,我要抓住它,我不能放走它。我心潮澎湃。我甚至开始感激老头帮我绑住了chovy——有了碱基未来核心的许诺,chovy在这一年里会更加尽力的。
饭局到了末尾,我总结陈词。
“我们以后就好好相处吧。”
他在我起身前叫住了我,像是有话要说。
“哥要怎么对待我呢?”他问道。
我的笑容有些凝固。我以为这场饭局已经足够表达我的意思。正如他所说,婚姻是虚假的。我们在未来的一年里,会是并肩作战的队友。
“难道真要我把你当成妻子吗?”我打趣地说。
他沉思片刻,抬眸看我。阳光透过玻璃,轻盈地铺开光束,他被笼在一片苍白的光芒里,模糊了脸上的表情。
“那样也好。”他说。
“如果是一家人的话,哥也许就不会恨我了。”
我竭力保持的微笑,雪山般崩塌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我一年后要离队,知道我是他上位的垫脚石,知道我心怀怨怼却无处发泄,所以故作无辜、假装无害,然后在时机成熟时,向我要求一份免责的谅解书。他知道我会答应,就像族长笃定我会妥协。我的软肋如此鲜明地暴露在外,因而所有看见它的人都可以利用这道伤口。
“哈哈。”
我不怒反笑。
从一开始就想着全身而退,难道你看不出我要跟你搏命的决心?你还没进场就已经输了。
我向前倾身,抓住他的手。
突来的动作吓了他一跳,他想挣脱,却没想到我攥得更紧。隔着桌面我俩僵持着,扳手腕一般地角力。
“你要做我的妻子吗?”我将声音放得轻柔。
他眨了眨眼,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又镇定下来,笑了笑说:“不是假的吗?”
“签了字,怎么是假的?”
我刻意暧昧地摩挲着他的手背,看着他的神色逐渐慌乱。他的指尖在我掌心微微蜷缩,刻下不安的印痕。
迎着他失措的目光,我冰冷地微笑。
我说:“我有让它成真的权力。”
Chapter 7: 七、我的妻子是飞鸟与鱼
Chapter by liujingjiaoz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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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我的妻子是飞鸟与鱼
其实,一切在那时就埋下了伏笔。
我的威胁,完全是虚张声势,是假装身后有人所以故意激进地走位,以此来逼退对方,获取更多优势。chovy,也就是我的妻子,他完全没有被我威胁的理由。新的赛季就在眼前,这只新组建的队伍迫切地需要磨合,根本容不得一点儿差错。他只要抬起头,直视我的双眼,然后张开嘴唇,吐出轻飘飘的几个字眼:“哥不考虑春季赛了吗?”我就会自觉投降,在他面前败得体无完肤。
但他没有。
他先一步移开了视线,默默敛起眉目。微微颤抖的睫毛映在光下,如同消融的浮沫,剥离了原有的色彩。他没有再试图看我,只是把目光投向我们交握的手背。
他的手沉默地栖息在我的掌心,像是一只敛翼的飞鸟。唯有呼吸的细微起伏,牵引着他逐渐失序的心跳。血液缓缓流过紧绷的血管,一股细微的暖意从我们相贴的肌肤间渗透开来,他的手腕忽然有一丝不易察觉地颤抖。
他说:“载赫哥,你的手串好冰呢。”
以这样一种避重就轻的方式,在我面前退缩了。
我也见好就收,放开了掌心的控制。他的指尖从我手中抽离,轻拂而过,留下转瞬即逝的温度轨迹。我们两人重归原位,像天平的两端,在增减之间拉扯着微妙的平衡。没有人再提起刚才的话题。它像一块石头被高高举起,又在下坠中化作尘埃轻轻落地。
我对妻子的所有感情,便始于他初时安静的妥协。
晚间我来到族长的办公室,他正志得意满地看着桌上并列的两张薄纸,仿佛那是两只一路飘红的股票,正在成倍地增加碱基家族账户上的数字。我刚向前迈出一步,便见他以不属于老年人的敏捷,快速地把协议书收进了书桌下的抽屉。
“你对这计划就这么有信心吗?”我问道。
老头笑得眯了眯眼睛:“总不可能比现在的情况更差了。”
“小尺啊,”他意有所指地说,“在你的带领下,碱基这几年可以说是颗粒无收啊。”
我扯动嘴角,回以一道假笑。老头还真是大言不惭。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啊。”
“欸~”
老头对我摆摆手,做出一副万般无奈的长辈模样。
“怎么这么说话?又不是要怪你什么。你一直都支撑得很辛苦,我们这些做家长的都看在眼里。”
他起身离开了座位,走到我面前,将手按在我的肩上。他的力道不重,却在我肩上施加了一层冰冷的负担。
“所以才给你买来了chovy,让他来分担一些压力。”
“买来”?我挑起眉头。真是好大的一笔生意。
“就算你明年要离开碱基,也能安安心心地走了。”族长说道。
他哈哈一笑,手掌在我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那动作看似亲昵,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明确着我已被推离的权力边界。
我覆在脸上的假笑便有瞬间的动摇。
“安安心心地走”?真亏这老头说得出口。
“而且……”
老头忽然转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他脸上的皱纹随着笑意舒展而开,隐约有壮年时意气风发的影子。那时ssg刚捧得了冠军奖杯,所有人都沉浸在王朝初立的兴奋里,大家都以为这份荣光会陪我们闪耀到永远。但新年一至,家族内部便达成了利益上的共识——ssg被卖给了ksv。
“我怎么会让你吃亏呢?”他摊开手,显出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chovy那孩子你也见过了,不是很好的联姻对象吗?实力顶尖,外貌和形象也相当不错。虽然性格内向,看起来有些腼腆……”
“但这对你来说,反而是有利的吧。”
“毕竟,我们家的小尺,最擅长的……不就是利用这种涉世未深的稚嫩吗?”
他对着我挤眉弄眼,仿佛我需要领他的情。
“之前在考虑联姻人选的时候,我就在想啊,到底什么样的类型更容易让你接受呢。后来有人提到chovy,我几乎是立刻就拍板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是吗?”我不置可否,“你就这么肯定?”
老头不再卖关子,他直截了当地说:“你喜欢会为你让步的人。”
他顿了顿,重新修正了这句话。
“你喜欢的是,虽然有能力伤害你,却最终为你让步的人。”
在他心照不宣的注视下,反驳变得困难。我的心像是盛放在水上的小船,此刻竟微微一沉。
我的脸色大概不太好,族长因此而发出“嚯嚯”的笑声。
“还满意吗?”他问我,语气悠闲得像是在邀请我周末去公园垂钓。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我对钓鱼从来没有天赋,但在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我并非不懂如何抛饵食下钩。博弈与拉扯近乎我的本能,而计算与反制早已刻入骨髓。
“满意。当然满意。”
我振声回应,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
“正如您所说,他就是我理想中的——妻子。”
我故意让重音落在最末的两字上,果然瞥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老头怀疑地回眸,稀疏的眉毛拧做一团。他一脸纠结地盯着我,有些犹豫地重复道:
“妻子?”
我理所当然地点头,坦诚道:“妻子。”
这显然不是他所乐见的发展。
老头脸上残留的笑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滚出去。”
他对我说。
我不禁想要发笑,好在忍住了。我一直忍到走出老头的办公室才放声大笑。我知道他听得到。
你不是喜欢钓鱼吗?
我就接受你垂钓的邀请。
现在,我抛下的饵料已经沉入了水底。
那条凤尾鱼会咬钩吗?
我期待着。
Chapter 8: 八、我的妻子赋予我的伤口
Chapter by liujingjiaoz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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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我的妻子赋予我的伤口
期待到了最后,往往就成了意外。
那条凤尾鱼还是上了我的钩,我满心欢喜地把它钓起来,细细的银鳞在太阳下闪光。它比我想象的小了不少,捧在手里心像把银色小刀。还没等我感到得意,就看见它鱼尾甩动,哗哗地掀了我一脸的水。
跟我一起垂钓的老头见此情境,立刻退避三尺,生怕自己稍有迟疑,就会被鱼尾的甩水波及到。
我捧着这条细长的小鱼,看着老头远去的身影,大喊道:这条anchovy不是你心心念念要捕获的大鱼吗?怎么钓上来就这么小?你是不是被人骗啦!
老头嚯嚯一笑:既然这样,那小尺你就自己留着养吧。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2022年的结尾大致就是如此。
老头摆出一副“这是你的妻子你要对他负责”的姿态,把世界赛的惨败和几近崩溃的社群舆论都扔到我面前来,我不得不在离开碱基前做好粉丝的安抚工作——我开了直播,表达对碱基的怀念和不舍,说到动情时我流下了眼泪。我再三感谢了粉丝,引导他们去关注我在lpl的未来。我向镜头展示了妻子送我的长条饼干,用以侧面表现我们的关系并未破裂,世界赛的淘汰是一种遗憾而不是惨败。最后我对大家说,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回到碱基。因为这里是我的家。
碱基就是我的家。
虽然它功利、吝啬、不近人情。
所以去年回归碱基的时候,我心里很高兴。不仅仅是因为回到了熟悉的环境,更是因为家族再次信任了一整年都成绩不佳的我。我仍有被重视的价值。对于一个没有进世界赛且被俱乐部解约的大龄选手来说,这种肯定太过珍贵了。
我不知道妻子在阵容组建的过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我只记得他发出邀请时注视着我的眼睛。那个我们曾一起经历过的残酷结局就放在手边,像低温的海水一样淹没了房间,空气里充满了过去的绝望。我们都知道一起打意味着什么——我们的未来将始终被笼罩在2022年的阴影之下。它会浮现在我们每一次对望的眼神里,如同一个不死的幽灵。
换作平时,妻子早就先一步移开视线了。他抵抗挫败的方式就是不去想,就像他一直以来所习惯的——忘记过去的失败,专注于下一次做得更好。但这一次他坚定地凝望着我,将我置于视线的准星之上。
而后,他扣动扳机,射出的子弹,正是他曾给予我的全部希望。
我说“好”,一秒钟都没有犹豫。
在子弹穿胸而过之前,我抬手拥抱了妻子。
一个很可笑的事实是,那一瞬间,我以为我有勇气面对任何结局。
“小尺。”
族长在喊我。
我抬起头,看见鬓发斑白的老头,拄着拐杖从走廊的另一端慢慢踱来。冬天的庭院十分沉寂,除了常青的盆景之外别无他物。他踏着石头铺的小道走到我面前,苍老的面容同四周的景致一样枯寂。
老头对我扬扬下巴,我不情愿地挪了挪位子。他在我身旁坐下,一身的骨头像年久失修的家具,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他把拐杖撑在身前,自以为很有气势地环视庭院。院子的中心是石砖铺就的碱基图标。今年以来他老是在讲翻新院子的事情,说要把旧的给铲了,给新图标加上星。他一边说一边对我使眼色,要我在旁附和两句,但我每次都装作没看到,驳回他对冠军的野心和期待。
“看来只能明年再翻新了。”
“唉……”
老头叹了一口气。
“省钱了啊。”我说,“这是好事啊。”
老头抬起拐杖,作势要揍我,见我完全没有配合的意思,只好悻悻地放了下来。
“chovy怎么样了?”他问道。
“看起来没事了。”我说。
老头瞪我:“什么叫‘看起来’?”又偷偷瞥我神色:“你们吵架了吗?”
说是吵架倒不至于,冷战而已。
我能跟他吵什么?质问他为什么又犯病?安慰他还有机会?还是我们一起检讨,替对方撇清干系?这些话我们在22年说得够多了,没必要在25年重复一遍。现实证明了语言的苍白。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从来不是一时的胜负,而是一道反复开裂的伤口,正汩汩流出新鲜的血。
崩溃的妻子能引发我的宽容和柔情,恢复正常的妻子则只会挑起我的怒气。为了关系不至于破裂,我主动选择了降温远离。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坐在老头的院子里,看着他那些无聊的植物发呆。
老头望了望我的脸色,欲言又止。他陪着我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
“你……想走吗?”
他问得含糊,枯槁的手指在拐杖的龙头上摩挲着,似乎在为自己说出的话而感到不安。
“怎么走?”,我嗤笑一声,“都签了三年合同了,死都要死在这里了。”
“三年啊……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老头喃喃念叨,他从我脸上移开视线,再度望向那片没能加上星的图标。我顺着他目光所及看去,依稀还能回想起最初的ssg。当时要铲掉换成碱基时,我还跟老头发过脾气。不过卖都卖掉了,自然抗议无效。属于ssg的砖瓦在我眼前铲平,换成了形似却陌生的碱基。
这些年来,几番新旧交替,从ssg留下来的,只剩下我和老头了。
“小尺啊,”他再度开口,声音里有一种被岁月磨蚀后的沙哑,“你夺冠那年……还是个孩子呢。拿到奖杯之后激动得不行,一个劲儿地又哭又笑,core他们都劝不住你。
“没想到啊……一眨眼,八年就过去了。”
是啊,这已经是我出道的第九年了。
“我一直在等,”他轻声说,浑浊的眼睛望定我,里面漾着一点透明的真诚,“等你扛着奖杯,像当年一样跑回来。”
“但是,你和我,都没有太多时间了。”
“我已经很老了,你的职业生涯也不会太长了。三年,是最后的期限,也是我们所能见证的全部了。”
“你想走吗?”
老头又一次问我。
“如果你真的想走”,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笃定,“是有办法的。”
我蓦地转头看他。
Chapter 9: 九、我的妻子老霸道了
Chapter by 流景教主 (liujingjiaoz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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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我的妻子老霸道了
寂静的庭院里,唯有风声飒飒,吹动地上的落叶,也拂动我的心绪。
我望着族长浑浊的双眼,想要读懂他所说的“办法”到底是真是假。
家族真会放我走吗?即便我和妻子一起签了三年的合同?他到底是不忍心看我荒废生涯呢,还是想为碱基另寻一个更年轻的强力ad?又或者兼而有之——家族对我并非毫无感情,但在利益面前,总是退而其次。眼前这个信誓旦旦说要给我自由的老头,他等不及的只是那个华丽的奖杯。至于把奖杯捧到他面前的人是谁,他并不关心。
族长凝视着我的眼珠忽然微微一动。
头顶投来一片阴影,我下意识地回身看去,便见妻子站到了我的背后。
他的脸色不怎么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下巴又尖了,两颊的皮肤紧紧绷在骨骼上,带点透明感,冰云似的脸庞看不出温度。他垂眸看了我一眼,眉间隐隐有股怒意。然而一眼之后,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平时的淡漠。
他把手臂抱在胸前,懒懒掀起眼帘,声音里带着几分倦意。
“谁允许他走了?”
语调闲散,却是不容辩驳。
我不禁挑起眉头。妻子鲜少在我面前表露如此强势的一面,看来这两年间家族权力已被他接管大半。我曾说过,我不知道他在促成我回归的运作中起了多少作用,除了故意透露降薪的小心机之外,他从未向我居功。现在看来,也许是全部作用。
24年的转会期是风云动荡的一年,zeus要离开t1,引起市场的巨震。家族众人都在为明年的阵容焦头烂额,而妻子高居座首,眼中不见一丝波澜。众人纷纷望他,等着他为碱基的未来一锤定音。但妻子开口,却是与之无关的一句话。他说:“我要ruler回来。”
于是待业在家的我收到了碱基的邀请——妻子从房间的另一边走过来,向我宣布了这个消息。香奈儿在我脚边蹦跳,攀上我的裤腿催促玩耍。而我仰脸望着妻子,完全忘记了手里要抛出的玩具。
老头笑了笑,并未多言,却抛给我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仿佛有几分怜悯。
他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起身,刚刚还行动利索的老头突然变得步履蹒跚。他慢悠悠地,却头也不回地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庭院里。
我震惊地看着他表演性的背影。
在演技这方面,我还得多学啊。
妻子踏过碎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故意要踩破此地的沉寂,弄出了比平时更大的动静。
他从我面前绕过,坐到了族长的位子上。搞的我像是什么观光景点,碱基的掌权人都要跟我合影留念。
妻子抱着双臂,依然一言不发。权力的盔甲从他身上褪去了,便端坐成僵硬的姿态,用尽了气力去维持表面的平静。我侧目看他,只看到他冷淡的侧脸,凛冽冬风磨利了他的轮廓,也抹平了他脸上的情绪。
我起身欲走,便感到手腕一沉。妻子拉住我,看向我的眼神愈发愠怒。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我不禁失笑。该生气的难道不是我吗?
这一点笑意被妻子察觉,他看上去更生气了。
不要跟生气的妻子对着干。尤其是在你身家性命系于他一身的时候。
于是我从善如流,按照妻子的意思坐回原位。因为是在家里,我们两个穿得都很敷衍,此刻一齐坐在椅子上,晒着一点儿阴冷的阳光。仿佛某种养老场景的提前预演。
说起来我跟妻子真的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在家族最初的计划里,我们的婚姻其实只有一年的期限。只是22年的失败太过惨烈,临危中不得不延续我们的关系。之后的两年我们身在异国,交错的行程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妻子从来不提,自然也没人在我面前自讨没趣。家族默认了这条纽带,在我和碱基之间无形地牵系。
最终,我还是回到了碱基。
妻子不擅长做开场发言,只能由我先开口。但我张了嘴,却不知道有什么话好说。
赶快想一想。我对自己说。
想一想妻子的意图,想一想他愠怒的原因,想一想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找我。
想一想他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等一下……这老头是不是给他通风报信了?
我清了清嗓子,说:“你不冷吗?”
妻子一怔,有些迷茫地“啊?”了一声。
我视线下撇,示意他的拖鞋。这人出门根本不看天气的,感冒了活该。
妻子瞥我一眼,说:“没有我的心冷。”
我顿时一惊。
妻子的幽默感来得突然且不合时宜。
这完全不是他平时的风格,反而更像是我会说出的话——按照妻子的性格,一般只会摇摇头说不冷。如果督促他回去换衣服,就会被他以“太麻烦了”为由拒绝。妻子对待不关心的事情总是非常懒散,以至于真正到了在意的时候,就容易过度投入,反而失了方寸。
“你是不是发烧了?”我脱口而出。
妻子看我的眼神从愤怒转为无语,他毫不掩饰地啧了一声,意思是对我有诸多不满。他狠狠地捏我的手腕,气完了又不肯松手。我就跟这个倒霉游戏一样,成了他一次次受到打击之后,依然放不下的东西。
“你生什么气啊?”我说,“今年滑铁卢成这样,我还不能想想出路了?”
妻子笑了,气笑的。
他笑眯眯地对我说:“载赫哥,别做梦了。”
“我不允许你走。”
我望向妻子,带了点儿轻微的恶意去说那句话。我知道那会让他疼痛,或者我根本希望他疼痛。越痛越证明他的在乎,我需要他跟我一样在乎。
我说:“哪怕我们永远都拿不到冠军?”
他的笑容凝固了,眼中眸色剧烈地变幻。他像是个被烫伤过的小孩,仅仅是看到火光,脸上便反射性地浮现出痛苦之色。
幻觉的火焰寂静地燃烧,烧灼着我们对彼此的信任,和对未来的信心。
然而痛苦中他投向我的眼睛,依然是不容质疑的。
“在你退役之前,别想离开我。”他说道。
Chapter 10: 十、我的妻子气势汹汹
Chapter by 流景教主 (liujingjiaozhu)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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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我的妻子气势汹汹
妻子抓着我的手,很紧,很冰,因为过度用力而血液凝滞,指甲里迸出紫色,像是要跟我同归于尽一般,发出一股子悍勇的狠劲。
别想离开我。
他身体力行地说明了这一点。
我把手放在妻子的手背上,用力摩挲了两下,感到他的指尖稍微松解,便反客为主,把妻子的手指握进掌心。不知道是不是他穿得太少的缘故,妻子的手指冷冰冰的,落在我手心里,像是一把四散的冰锥。我用了点耐心去给他按摩,从指根一寸寸揉捏到指尖。血液重新流动起来,这才有了一点回温。妻子这段时间显然没有好好吃饭,本就修长的指节越发纤瘦,按压时能摸到皮下嶙峋的骨骼,长出尖刺来割伤我的手。
我叹了口气,对妻子说:“你把我抓得这么紧,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啊。”
妻子垂着眉眼,专心致志地看我手上的动作。薄薄的眼皮上,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在跳动。他把睫毛敛在眼下,落一层密匝匝的影子,仿佛已收拾好情绪。然而抬起头时,还是那副见惯了的倔强眉眼,漆黑瞳仁里一点暗火正缓慢地烧。
我的倒影被火光吞噬,成为他瞳孔里沉淀的灰烬。
妻子在我面前总是如此有气势,他要是能把这股气势带到赛场上,也许我们的痛苦早已在22年便终结。如果妻子能以攥住我手腕的力度去争夺那个奖杯,我简直想不到有什么能阻挡他。但最后他永远只是用目光凝望,仿佛在注视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在最关键的时刻,他总是先放手了。
说我不恨妻子,那是不可能的。他搞砸了一切,他自己也很清楚。然而,知晓一切的妻子死死抓着我的手腕,用尽手里的每一分权力,断绝我离开的念头。他的目标如此明确,行动又如此坚决,几乎让我相信他有冷酷的特质和贪婪的野心。可是,为什么,他最后只是抓住了我的手。
于是我问他:“你爱我吗?”
妻子的眼角惊跳了一下,凝视的目光一触便溃散。他颤颤地移开了视线,近乎于逃避地闭上了双眼。
他没有回答。
真话,假话,什么都没有。
停留在空气里的唯有沉默。
拼命要抓紧我的人却说不出爱。他需要我,就像一个坠落的人需要支撑。“抓住”的动作是求生的本能,这里面并不存在他真实的选择。一旦他找到攀爬的路径,这只现在死死抓住我的手,或许就会松开。到那时,我手臂上的淤青,才会真正开始疼痛。
我自嘲地笑了笑,说:“你连说谎都不会吗?”
妻子紧闭双目,缓缓地摇头。
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想对我诚实,妻子的真心总是这般不合时宜。
说白了,我只是想要一个能为他痛苦下去的理由。
我看着妻子眼下乱颤的睫毛,好像我再问一句就要丢盔弃甲的样子。要是再逼迫他一点,是会再挤出一点真心话,还是会打碎他呢?
我不再逼问了。
晚上妻子来找我,不知道给自己做了什么心理建设,看上去气势汹汹的。房门在他身后关闭,发出一声重响。
我正躺在按摩椅上玩手机,就看见妻子一阵风地走到我面前,表情称得上视死如归。还没等我说话,他就把肩上搭着的外套向下一掀,衣服唰的滑到手肘处,是美剧里寂寞主妇引诱丈夫的经典动作。见我一脸目瞪口呆,他还不耐烦地朝我挺了挺胸肌。
……他不会以为这样很性感吧?
“我说志勋呐……”
“你这样……,”我从按摩椅上坐起身,模仿了一下他脱衣的动作,“……是想给我看你里面穿的老头T恤吗?”
“……脱光了会冷的嘛。”妻子理直气壮地说。
我忍不住吐槽:“既然都决定要做了,那就拿出点诚意啊。”
“我还以为你是要押我去健身房锻炼呢。”
妻子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微皱着眉头,有些忐忑地看向我,说:“那……今天晚上,哥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顿时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这有什么稀奇的我请问了?”我上下扫视了他一番:“我本来就可以对你做任何事啊,你身上有哪一块儿我没见过?”
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脸上却有点红了。
我看着他颊边浅淡的红晕,对他招了招手。其实也不确定他会不会乖乖地过来。妻子不忿地、却又顺从地走到我的面前,猫咪似的把脸颊贴近我的手心。我用拇指摩挲着他光洁的侧脸,抚平他赌气般鼓起的脸颊,又去戳按他落在眼下的小痣。他被我扰得不胜其烦,作势要咬我的手。我把指节横到他唇边,便被柔软的嘴唇轻触了一下。
他一直弯着腰,保持着这个不太舒服的姿势,慢慢把脑袋的重量转移到我身上。我的手臂没有支点,渐渐托不住他,他便得寸进尺,拥到我怀里来,胳膊搂紧我的力度像是要制造一场谋杀。
我微弱的抗议在妻子的瞪视下偃旗息鼓,也可能是妻子辛苦锻炼的胸肌过于有弹性,使我短暂地沉迷。这两年的健身还是有效果的,妻子比之前重了不少。2022年的时候他穿什么衣服都显得空荡荡的,一条裤管里能塞进两条腿。那时候的妻子咯手得很,抱在怀里到处都是莫名其妙突起的骨骼,然而皮肉却是雪白年轻的,像是鱼身银灰的细麟,泛着一尾月色的冷光。
当时我对妻子还没有太深的感情,为了欣赏他肩胛处脆弱的颤抖,会故意加重抚摸的力度,一捏一掐,他的皮肤上就沁出青紫的淤痕。我往往会在伤处重复地按下去,把酸疼的痛感从妻子的身体里挤出来。妻子并不会为这点微末的痛觉而哭泣,他总是在该坚强的地方脆弱,又在可以示弱的地方突然变得坚不可摧。他扬起下巴,目线上挑,湿润的眼睛像是两颗灰玻璃球,眨也不眨地追紧我,不肯放过我脸上泄露的一丝心软的表情。
当年的我是否真的心软了呢?现在的我是否又一次心软了呢?
我承接了妻子的拥抱,把他拙劣的诱惑和躁动的不安一起埋入怀抱。他的心脏隔着胸腔,喧嚣地鼓动——妻子统治着整个家族,包括我,此刻却连自己的心跳都统治不了。
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承诺那种东西,根本要多少有多少。我甚至不需要说谎。
我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会留在你的身边。”
妻子的心跳霎时一静。
Notes:
不知道如何贴图,总之某次直播两人在角落如同做了夫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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